第114章
凌双脸上血色全无,咬字时牙齿打颤,却理解地道:“都督府是沙州最后的希望,他作为都尉、作为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为守城而死,不冤!兵防图——”
玉面灵傀嗤笑,“都督府都被屠光了,兵防图落谁手上还不清楚?”
凌双心直直往下沉,如此沙州便是沦陷了。虽然她料想过最坏结局,但当这个结局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打击远比她想象中严重。因此,她更要穿越回去改变这个结局!
玉面灵傀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当年魏靖川死的时候,我也无法接受……想利用天启将他救回来……”
“其实他并不喜欢我,只是我看上他,非得逼他娶我。在他掉下验心井的时候,我给他送水,水里下了**,他喝得一滴不净……”玉面灵傀凄然一笑,“我在他受不了煎熬的时候毅然跳下井……那个井不大,但容纳我们两人绰绰有余……”
“他是不是第二天就走了?”凌双一想到魏明翰死讯便心生恨意,说话也毫不留情,当即揭露道:“你打开井盖的机关锁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你以为你引诱惑了他,其实是他利用了你!不信你回去井里看看,他在壁上刻下开锁的暗号!”说着,她脑中忽然闪现一点火光,一个模糊的想法一转即逝。
玉面灵傀身影微微一晃,二十年,她一直以为魏靖川对她有一点点喜欢,以致那夜他在井边声声呼唤她的名字。玉面灵傀忽然一阵眩晕,连忙伸手扶住木桩,才让自己不在凌双面色软倒。
“现在你还想回去救他吗?”凌双扭曲着脸,忽然有点快意,“他是你唯一爱过的男人吧?看你的身段,年轻时一定很漂亮,那些男人都围着你转,可是你看不起他们。只有贸然闯进来的魏靖川,阳刚又正派,对你不以为然,你反而为他着迷。没想到吧,男人也会使用美人计?”
“你以为他终于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只是因为正邪相悖不能在一起。你死心塌地地生出你们的孩子,尽管他在九泉之下毫不知情,你仍要留下爱情的结晶。二十多年,你抛弃亲儿,认贼作父,九死一生,就是为了回去救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啪——
玉面灵傀的巴掌狠狠甩在凌双脸上,干涸的皮肤瞬间裂开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痛感如刀割般蔓延。
凌双偏着头,嘴角撕裂,却缓缓扯出一抹嗤笑。
“你急着去陪魏明翰是吧?”玉面灵傀的声音陡然尖锐,“想惹怒我,让我杀了你,天启就成不了?”
她猛地抽出匕首,寒光抵在凌双染血的脸颊上:“多划几道,你也不会立刻死——”刀刃缓缓下压,血珠渗出,“只是更加生不如死罢了。”她凑近,呼吸冰冷,“不知道到了地府,魏明翰还认不认得你这张烂脸?”
凌双抬眸,染血的视线直刺对方面具下的眼睛:“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不爱你,你就自己爱自己!”她嘶哑的声音如砂纸摩擦,“你一个人,照样能活得漂亮潇洒!何必执着于一个世俗男人!他有他的使命,你有你的使命,你还有机会去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
凌双声音柔和下来,她心里虽然悲伤,但理性上知道这是最后机会,一定要稳住,用攻心计说服玉面灵傀,帮助自己穿越回过去。
经过一夜的推断,她做出好几个方案,最坏的情况就是法尔扎得奸计得逞,魏明翰无力回天,那她就趁天启反向穿越,回到之前无论哪个年代,重新布局,改写结局。所以现在她才会这么快反应拉住玉面灵傀。
“你说什么?”玉面灵傀忽然愣住,“再说一遍。”
凌双猜想古代缺少独立的现代女性,听到这样的话肯定震撼,便重说了一遍。
玉面灵傀忽然退后了一步,问道:“水银遇金,生何物何色?”
凌双立刻回答:“汞齐,白色。”见玉面灵傀一动不动,凌双续问道:“需要给你解释一下吗?”
玉面灵傀缓缓摇头,过了很久,声音才从缥缈中传出来:“这个问题很少人能答出来。”
凌双解释道:“这问的看似是炼丹术问题,实际考验的是化学知识,一般人会以为混合后是金色或者银色,但实际生成的汞齐是白色的,这是反直觉的。”
“她也这样说。”玉面灵傀靠近来打量凌双,“她说,如果我这次成功了,二十年后你可能会再遇到我,那时你就拿这个问题问对方,如果对方不假思索答出来,很可能就是穿越后的我。”
凌双心脏突然猛然狂跳,“白衣女子?”她忽然抓住了刚才闪现的想法——联想到井下石刻的三角标记,忙问:“她也曾掉进验心井?”
“天意!天意啊!”玉面灵傀仰头望向天空,踉跄着走了两步,“她还没死……她还没死!”
看玉面灵傀癫狂的样子,莫非自己成功了?已经反向穿越回去了?难道昨天脑中迷蒙出现的故事不是她的复盘,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她怎么没有记忆?
过了好一会玉面灵傀才回答,“我就是在验心井找到她的。那日我正为魏靖川不告而别而苦恼,教徒便说又有人掉下验心井。我本来想杀了算了,又想到是不是魏靖川回来,急急忙忙跑去看,结果井里的是一个穿着夜行装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凌双疑惑,“不是白衣女子吗?”
“出来行走的人谁会穿得那么扎眼,”玉面灵傀冷笑一声,“只有教主的女儿才敢在众人面前穿白色。”
“教主的女儿?谁是教主女儿?”凌双仿佛掉进一团迷雾中,难道670年发生的事并非她所想?这个写下代码的白衣女子并不是反向穿越的自己?
“她是谁?!”
玉面灵傀静静地面对凌双,耐心地等待她推断出答案。
凌双心中升起无来由的寒意,“是你?!你才是白衣女子?!”她震惊地大叫失声,不可思议的目光要把玉面灵傀看穿。
“你是法尔扎德的女儿……”凌双到抽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层关系,“难怪你死心塌地为他做事,难怪你天天蒙着面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凌双大笑,可悲的眼泪都出来,“我怎么这么蠢,连这点都查不到?!”难怪自己会输,再谋划也不敌天意,血缘关系是先天的,她怎么能撼动?怎么能教女儿杀死父亲?
“你当然查不到,因为法尔扎德的女儿当年就死了,我是活下来的玉面灵傀。”玉面灵傀平静地道,波澜不惊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
670年的真相究竟怎样?凌双又糊涂了。
“法尔扎德的女儿,生来便是工具。”好在玉面灵傀并不隐瞒,坦言讲述起来,“他说,我的血里流着祆教的火,骨子里刻着阿胡拉的意志。他教我杀人,教我无情,教我如何用最温柔的笑,剜出敌人的心。”
“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对的,有什么比天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凡人本就该为阿胡拉献祭,死几个人,牺牲自己又如何?直到……”玉面灵傀深呼一口气,“咸亨元年,父亲在伊州外的荒漠中窥见天机,命我督造祭坛。那日,我在风沙中遇见了他——魏靖川。”
“他骑着马,眉目如刀,衣袍沾满沙尘,却掩不住一身正气。他误以为我是遇袭的商旅之女,勒马问我:‘姑娘可曾见过沙漠中动工之地?’我本该杀了他。可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指向祭坛的方向,谎称自己父母被教徒带走,求他带我同行。”
“风沙肆虐的夜里,他分我干粮,解下披风为我挡寒。我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在父亲眼里,我只是一把刀,刀不需要温暖。可当我试探着靠近他,他却正色道:‘魏某已有妻儿。’”
回想当年片刻温情,是她黑暗生命的唯一星火,玉面灵傀沙哑的声音变得无限温柔,“我那时毕竟年轻,以为天下男人都喜新厌旧,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人宁愿守着拙荆幼子,也不要我。他既然碍于礼法,我便心生一计。”
“我偷偷安排,在我们潜伏在石窟里观察祭坛的时候,他掉进了石窟里的验心井。我戴上面具恐吓他,‘擅闯圣地者,当受火刑。’他不怕死,大声骂我滥杀无辜必自毙。”
“我先折磨他三天,把他关在验心井里不给吃喝,然后扮成那个‘千辛万苦逃出来,拼死去救他’的商女,给他喝的水里掺了合欢散。”玉面灵傀苦笑,“之后的事情,你都猜出来了。他应该早就猜到我身份,利用我解毒后,记下机关锁的按下顺势,在第二天晚上偷偷溜走。其实我并不怪他利用我,只是……他那么真切……”
凌双忽然想起一来伊州就看了场神秘的傀儡戏,讲得正是这一段往事,直接打断她:“那些傀儡戏,都是你安排的?”
玉面灵傀回过神来,继续自己的讲述,“没两天,验心井里又捉了一个女子,她不肯说出自己名字,但却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她说她是个谶纬家,可以知道过去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