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玉面灵傀走后,沙漠又变得死寂,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人迹。
  盯久了毫无变化的黄沙,凌双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在高温中逐渐模糊,思绪却不停地在自问——
  她到底做错了哪一步?
  明明抱着赎罪的心,甘愿赴死,可结果呢?不仅没能撼动祆教的根基,反而连累魏明翰身陷险境,甚至那些因她而卷入纷争的无辜之人……如果她当初不是自以为是地挑战祆教,而是蛰伏等待,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有来世该多好?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最初——刚穿越来的那一天。
  黄沙漫天,烈日灼烧着陌生的世界。
  她浑身是血趴在沙丘上,肩上还插着剪刀。远处传来驼铃声,商队来了又离去。一道身影逆光而来,在她面前蹲下。
  “还活着?”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惕。
  她勉强抬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如刀,眼神却沉稳。
  魏明翰。
  她朝他凄然一笑,这一次,她绝不让他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伤。
  “救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远处传来马贼的马蹄声,凌双实在无力支持,昏迷过去,她相信这个男人绝对不会至她于不顾。片刻,便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抱起,送进马车车厢内。
  再次醒来,是在军营的帐篷里,老军医叮嘱她休养一个月,她却看到打探的的眼神,在那张熟悉又生分的脸上,迫不及待想从她嘴里挖出军情密报。
  跟他说什么好呢?说她是江南的谢家小姐,家里支持阿胡拉“天启”改朝换代?还是说马贼跟祆教勾结,掳掠过往商旅做人牲实验?抑或镇安王指使伊州刺史计划自立为王?
  无论告诉他哪一项,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我叫胡芬冠,京兆大商胡家的三女儿。”凌双放下药碗,避开他的直视,“我家是卖茶叶的,父亲年老,阿兄又要要事在身,我自持有点拳脚,便自告奋勇担任这趟监货,没想到……货没了,人也被马贼掳走……”
  面对魏明翰怀疑的目光,凌双很淡定,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相信自己的,只要她说出——“马贼窝里有个姐妹,叫周念慈。”他顿时瞳孔暴涨。
  “她自杀了。”苦命的周念慈,痴情的沈戬,她一定要解开魏明翰的心结,让他不要再活在愤恨和怀疑中,早日敞开心扉接受其他女子的爱慕。
  “她死前告诉我她的故事,让我有机会逃出来时,向沈戬说声对不起。”凌双故意不看魏明翰强忍着震惊和不忿,双手紧握住拳头指关发白,幽幽讲起周念慈被马贼要挟、最后面向军营自杀的悲剧往事。
  她无意扫过魏明翰那强忍着悲愤泪水的眼睛,压下抚摸他脸庞的冲动,用充满冷酷与仇恨的声调一字一句道:“我与马贼不共戴天,愿以自身为饵,助魏都尉歼灭恶贼,为民除害。”
  “魏明翰,这份军功我仍要送给你,但其他奸佞,还是由我亲自杀吧。”她暗自做下决定。
  之后的事情,和这一世的相差无几,她仍旧是祆教神使,利用神秘的身份摇摆在祆教和衙门之间,虽然费了点劲,但终究将萨利姆和沙狼逼进了魏明翰的包围圈。
  “胡姑娘——”庆功宴外魏明翰叫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后悔一直怀疑她,又似乎对她有别样的情愫。
  凌双装作没注意到,跟他说要去投靠沙州城里的胡家商号,便行礼道别。等他日后发现端倪,她已在他的世界消失。
  ——即便预测到魏明翰和赫连震会陷入流沙,她也让人装作商旅去通知军营来人。就算日后再相见,她也学着谢家小姐戴上面具,好叫周围人都认不出来。
  “再见,魏明翰。”她心想,“接下来我要一心一意斗恶龙了。”
  阿胡拉迫不及待想上位,她迫不及待想除掉他,可祆教不能一日无主,若杀死阿胡拉,镇安王必然会扶植另一个傀儡上位,还不如自己来掌权——这样她就有机会早日接触到镇安王。
  “哈桑,此乃机密要事,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上。”凌双找到守着杂货店的红发掌柜,将密信郑重地交给他,“速办速决。”
  这个他,便是谢家家主谢伯钧,她在密信中声称自己在沙州打下根基,觊得“天启”秘密,又除掉阿胡拉的左臂右膀萨利姆和沙狼,如今教中无人,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时机,与其处处受制于他人,不如辅助自己女儿当上教主,如此才能成就谢家大计。
  她相信谢伯钧会心动的,以她对谢家的认知,日落江山的谢伯钧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要她能掌握祆教,手段再杀伐果断一点,她完全能改写结局。
  可她忘了这其中有一个极大的变数——玉面灵傀。
  第92章 一种假设换一种结局可能吗?
  盐田的结晶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像无数把刀刃刺进皮肤。手腕的麻绳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晒得硬如铁箍。凌双咬着玉面灵傀塞进嘴里的湿布,发现早已干涸缩小,她用舌头将布条顶出来,嘴唇裂开细小的血口,舌尖舔到的只有咸腥。
  “水……”她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立刻被热风撕碎。她死死盯着地平线,希望出现玉面灵傀的身影——但除了蒸腾的热浪,什么也没有。
  玉面灵傀……凌双睫毛颤抖了一下,忽然想到刚才自己的推演,似乎忘了玉面灵傀的立场。
  玉面灵傀铁定不会让她当上教主的,但要杀掉玉面灵傀,她也不忍心,更何况玉面灵傀是戒现的母亲,杀了她只会让戒现更加陷入痛苦和内疚。
  也许,她能通过戒现拉拢玉面灵傀?
  也许,他们两母子早日相认,不必再经历这么多磨难?
  她找到戒现,狠心戳破他身份的秘密,却忽略了这时身为伽南寺高僧的戒现心中对玉面灵傀的憎恶远远大于母子情分——毕竟,他无法预知未来玉面灵傀会不假思索为他顶罪。他了解到凌双和玉面灵傀明争暗斗,一眼看破凌双在利用她,毫不留情将她赶走。
  然而两母子的关系还是被戒德发现,内心煎熬的戒现更恨多番挑衅的戒德,一气之下用浇菜的木勺将他砸晕,推入井中。佛祆论战的安远亭,悲剧再次上演,玉面灵傀为了戒现,不得不背罪远走他乡。
  玉面灵傀被逼走了,谢伯钧也回信支持她上位,凌双却感动内心一阵悲凉。
  孙嬷嬷被谢伯钧派来相助,暗杀了李修德,却被阿胡拉的四大护法杀死在客栈。戴着面具的玄霜灵使和阿胡拉彻底决裂,各带着一批教众在街上比拼法术,称自己才是明尊的信使。
  魏明翰还是认出了她,将她堵在巷尾的角落,“摘下面具。”他命令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不用躲了,整个沙州除了她没人会这种近身搏斗术。”
  魏明翰的手指扣住面具边缘。
  凌双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微颤。魏明翰早有预料,反手一拧,轻易格开她的阻拦,另一只手已掀开那张银制面具。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撞入眼帘。
  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唇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微微仰头看他,眼中情绪翻涌如潮——震惊、痛楚、眷恋,最后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哀凉。
  魏明翰怔住了。
  他原以为会看到祆教神使的倨傲,或是被识破身份的惊慌。却没想到,此刻凌双看他的眼神,竟像在注视一个隔世重逢的故人。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还好吗?”
  凌双的睫毛轻轻一颤。连魏明翰都愣住了。分明是来质问她的,怎么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酸楚猝不及防漫上心头。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土墙。
  “魏大人。”她偏过头,让垂落的发丝遮住侧脸,“你我已再无瓜葛,请勿阻挠。”
  “撒谎。”
  魏明翰突然逼近,单手撑在她耳侧
  的墙上。“你本是祆教神使,为何冒充胡芬冠帮我剿灭马贼?”他盯着她微微发抖的指尖,“我和赫连震陷入流沙,是不是你通知人来救我?”
  凌双咬住下唇。
  “为什么帮我?”魏明翰忽然放柔了声音,身体挨得极近,“为什么……我总想接近你……”
  凌双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在魏明翰错愕的目光中狠狠吻了上去。唇齿间尝到血腥味时她才惊觉,自己竟把下唇咬破了。
  为什么,每次见他自己总是情不自禁?为什么,她也无时无刻想要接近他?
  魏明翰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尝尽她唇间的血腥咸香。良久,他哑着嗓子问:“告诉我原委好吗?”
  “不行。”凌双突然推开他,迅速离去。
  “你不说我也会查到的。”魏明翰在她身后放声道。
  终究是瞒不住他。
  在玉面灵傀被逼走后,凌双终于逮住机会除掉阿胡拉,阿胡拉死前不肯相信,连连指着她:“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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