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成肃似有些生气:“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耳房等阿父回来!”成之染理直气壮,“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成肃想起这回事,不与她分辩,道:“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见成之染不服气,孟元礼笑道:“女郎从小便这样,是个爽利人。”
  成之染与他客套一番,追问道:“方才你们说,是什么人噎死了?”
  她话一出口,众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成雍道:“郗长卿。”
  成之染一颗心如坠冰窖,良久艰难道:“徐家的婚事……”
  “你竟想这些,”成肃颇有些意外,耐心解释道,“过了这阵子再说。”
  孟元礼目光迟疑,似乎有话说,但碍于成之染在场,又咽回了肚子里。
  成之染识趣,也没兴致待下去,默默告退了,思虑重重地出了门。
  她驻足回望沧海堂,终于明白心中那一点疑虑由来。
  郗长卿死了,孟元礼来东府作甚?
  她凝神细思,忽而想起孟元礼不只是丹阳尹,还兼任吏部尚书。
  吏部为尚书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仅次于尚书令仆。
  尚书左仆射郗长卿去世,按理说应该是右仆射接替他的位置。不过,恐怕孟元礼不是这么想的。
  成之染决口不提此事,而成肃次日便入宫去了,直到晚间才回来。
  晚间服侍温老夫人就寝后,成肃径自回竹苑,成之染跟屁虫一样随他走,缠得成肃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成之染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左仆射之位,可有人选了?”
  成肃瞪了她一眼:“此等朝廷大事,你瞎掺和什么?”
  “这怎么是瞎掺和?”成之染不以为然,“仆射乃朝廷副相,事关国计民生,问一问又怎么了?”
  成肃不理她。
  成之染问道:“是不是孟公?”
  成肃转身正要走,闻言不由得一顿,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为何这样想?”
  “右仆射山行简,上任才一月有余,在台省资历尚浅。吏部尚书虽位居其次,可孟郎君还是丹阳尹,身为京畿父母官,又久在朝中,岂不是比山行简更合适?”
  成肃竟笑了:“若不是知道底细,我都要以为你在为孟郎请托了。”
  “我确是在为孟郎君请托,”成之染眨眨眼道,“他是我大舅母的姑表兄弟,他家小娘子又与我交好。我为何不能为他请托?”
  成肃打量着她,眸中晦暗不明。
  “阿父顾忌他是宣武军将吗?”成之染不依不挠,“可那又如何?山行简出身高门,难道比孟郎君更可信?”
  成肃语气淡淡的:“你休要胡思乱想。这些事,朝廷自然有决断。”
  成之染问不出什么,只得泄了气,抿唇道:“不管朝中这些事。徐家的婚事,又当如何?”
  成肃愣了愣,道:“这种事更求不得,且看郗氏如何回应罢。”
  ————
  成之染这次没有等几天,高平郗氏很快便给出答案。
  两家原本商量着等郗氏小郎君加冠便成婚,没想到祖父死在了冠礼上,郗氏以为此事不祥,便以八字不合为由推掉了婚事。
  成之染不由得担心徐娴娘的反应。她虽不在乎这些,却知道女子的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被退婚本就令人难堪,更何况徐娴娘被退了两次。
  徐娴娘的生辰在四月下旬,正是光华烂漫的春夏之交。成之染借着这由头,动身去了趟徐府。
  徐娴娘神色如常,瞧不出半点忧伤感怀,平淡言语间甚至多了几分释然。
  见成之染一脸担心,她笑道:“阿妹怎么反比我更忧虑?万般皆造化,我与郗郎君并无缘分,又何必留恋?”
  “三娘啊……”成之染心不在焉地学着她插花,闷闷道,“不知伯母有什么打算?”
  徐娴娘淡淡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罢。”
  她望向成之染的插花,不由得笑道:“阿妹,这花枝可不能直挺挺地插。”
  成之染看看自己面前这一堆横七竖八,又看看徐娴娘她们精心点缀的花瓶,连年纪尚小的徐雅娘都比她上道。
  成之染自嘲:“这一双握刀的手,到底不能侍弄花。”
  徐娴娘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竟有些怔忪,成之染叫了她许多声,她才恍然回过神,垂眸摆弄那花枝。
  “阿姊,你在想什么?”赵蘅芜问道。
  徐娴娘摇摇头道:“没什么。”
  赵蘅芜笑道:“阿姊都不会说谎!在成家阿姊面前,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吗?”
  徐娴娘本想反驳,又觉得矫情,索性道:“当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两年前重五的事情。”
  成之染纳闷:“那时候重五,我们一起在江边看竞渡。这怎么了吗?”
  徐娴娘目光悠远:“我记得当时阿妹也说过,这双手是拿刀的。”
  成之染倏忽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是对苏弘度说的。
  “我羡慕阿妹,”徐娴娘叹道,“阿妹虽不通闺中雅艺,便自有郎君倾慕。”
  成之染哭笑不得:“三娘……”
  徐娴娘自顾自道:“会稽王世子在北顾楼上所作所为,京中士女私底下议论,只是没人敢在阿妹面前提。若不是时机不对,世子都要请媒人去京门议亲了。”
  这种事苏弘度又不是没做过。成之染莫名心虚,放下了手中的花枝:“三娘,都只是儿戏罢了。”
  徐娴娘瞥了她一眼:“你且看着罢。”
  成之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赵蘅芜笑道:“若能嫁给会稽王世子,阿姊还不乐意吗?”
  成之染从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也不甚在意。
  赵蘅芜不信邪,道:“这可是天家!”
  听她提起了天家,成之染脑海中闪过初见天子时,那伫立石阶之上的身影。即使身处于险境,天子也自有雍容气度。
  而苏弘度那时不过才十三四岁,还带着少年人的彷徨和脆弱,并没有旁人构想中的高华。即使后来对方恢复了地位,她的印象却依旧停留在江陵相遇时。
  “我志不在此。”成之染想起了成誉这句话,手上插着花,不由自主便说了出来。见半晌无人吱声,她抬眸一看,徐娴娘几个都面色复杂,目光中似是不解,又似是不以为然。
  然而,她确实志不在此。
  第96章 败军
  尚书左仆射之位并未空缺太久。如成之染所料,丹阳尹孟元礼后来居上,越过右仆射山行简,成为尚书省主官。
  这是朝臣议定的结果,成肃对此事不置可否。成之染虽有意窥视他神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窗外绿叶成荫,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浸润得丰泽。层云压着天,平日亮堂堂的耳房内稍显得暗沉,成肃翻看着军报,沙沙纸声隐没在雨幕里。
  他突然啧了一声,道:“庾慎德果然在关中。”
  成之染正望着霏霏雨帘出神,闻言愣了愣:“阿父在说谁?”
  “庾慎德。”成肃重复道。
  成之染倏忽转过头:“在关中是什么意思?他在为宇文氏做事?”
  成肃微微一点头。
  “他……”成之染大惊,“那霜娘又该如何?”
  成肃不动声色道:“这与她何干?”
  “不是阿父让她去关中?若她遇到了庾慎德,那——”成之染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知道庾慎德不喜霜娘,若不是当初有庾载明在,恐怕霜娘已命丧他手。
  成肃打量着她,道:“谁说我让她去关中了?”
  “难道不是吗?”成之染反问,“当初是阿父逼她的。”
  成肃倒没有否认,避开这茬道:“乔赤围与宇文盛勾结,已是个麻烦,再加上庾慎德,谁知道会使出什么花样?”
  成之染置若罔闻,依旧道:“霜娘如今怎样了?阿父可听闻她的消息?”
  “她如今怎样,我岂会知道?”成肃瞥了她一眼,“既然已远走高飞,那便自求多福罢。”
  成之染烦躁地合上了书卷。
  “益州形势正紧张,谁还能顾得上她?”成肃道,“如今戴胜和宗棠齐合兵于赵兹方,前后转战十个月,磕磕绊绊自三峡入蜀,距锦官城还有五百里。乔赤围向关中请来了救兵,前头还不知有多少硬仗要打。若再有庾慎德煽风点火,那可真是大麻烦。”
  “庾慎德败军之将,又有什么要紧的?贺楼察在关中许多年,不是照样一事无成吗?”成之染皱了皱眉头,道,“我只想知道霜娘如何了。”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成肃瞪了她一眼,“若她当真有本事,你自会听到她的消息。”
  成之染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乌云里哗啦啦洒下一阵大雨,噼啪之声如撒豆成兵,成之染被雨雾溅了一身,索性关上了窗子。耳房中一下子沉闷起来。
  恼人的梅雨,还是快些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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