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赵蘅芜轻叹:“我也不清楚,但总觉得与三娘婚事有关。”
“此话怎讲?”
“先前我听夫人私下里说过,想请郡公为三娘留意着婚事,”赵蘅芜轻轻咬唇,“要不是周氏出了事,三娘如今早嫁出去了。”
听她提到周氏,成之染黯然:“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
赵蘅芜望着低垂的竹帘,忽而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我倒是听说,那件事竟然与江郎君脱不开干系。”
成之染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
“阿姊你有所不知,先前三娘与周氏子侄订了婚,据说周士诚满腹怨言,责骂周士显贪恋权势,辱没了周氏门楣,”赵蘅芜愤愤不平,“江郎君到江州去,许多次登门拜访,周士诚总是闭门谢客。江郎君恼火得很,碍于钟夫人面子,又不好说些什么。”
成之染怪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赵蘅芜叹道:“他写信给我阿兄,我阿嫂这次回来,又私下里跟我讲。”
周士诚之死与江岚有关,成之染早有猜测,如今与赵蘅芜所言相印证,似乎已无可辩驳。然而这些话上不得台面,她只得摇头:“你休要胡思乱想,只是碰巧了,他二人有缘无分。”
赵蘅芜默然良久,突然道:“有缘无份的……又岂止他二人?”
成之染觉得她今日好生奇怪,耐着性子道:“难不成阿妹也有难言之隐?”
赵蘅芜垂眸一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成之染不信,正要追问她,忽听轩外传来孩童啼哭声。
她心下一惊,循声赶去,只见水塘边围了一圈人。正中的孩童哇哇大哭,雪白的小脸泪水涟涟,旁边傅姆在哄、侍女在劝,不是七岁的襄远又是谁?
惹哭成襄远的罪魁祸首正呆立在侧,想分辨又说不出,焦急得涨红了脸。
赵蘅芜讶然:“二郎闯祸了?”
徐望朝还在支支吾吾,成修远已横眉怒目:“你怎么还不道歉?”
他如今八岁,比徐望朝还要小两岁,掐腰的气势却压了对方一大头。
见到成之染,成修远腰板更硬了,催促道:“你哑巴了么?说话呀!”
“铜铃!”成之染喝止住他,扫了这局势一眼,温声对徐望朝道,“二郎,这是怎么了?”
徐望朝低头不语,让成修远更加气恼,大声道:“我们方才玩得好好的,他突然捏阿弟的脸蛋!好过分!”
成之染噗嗤一下笑了,又问徐望朝:“这是真的吗?”
徐望朝嗫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没忍住,就想摸一摸……”
成襄远早已止了哭啼,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眼角还带着泪花。
“比这还过分!”成修远不满,道,“他还说阿弟是个小娘子,也不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我错了……”徐望朝羞红了脸,讷讷道,“我也不知怎么的……”
见成修远不依不挠,一旁徐雅娘对成之染道:“阿姊,我阿弟不懂事,我替他赔个不是。”
“小孩子玩闹,哪里有那么多不是?”成之染摸了摸成襄远脑袋,道,“男子汉大丈夫,麒麟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成襄远闷闷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嗯,我是大丈夫。”
徐望朝忧心忡忡,问成之染道:“那我以后还能来玩吗?”
成襄远看了他一眼。
成之染笑道:“有什么不能?我这些阿弟初来乍到,正盼着二郎这样的引路人呢。”
他们正说话间,徐崇朝和徐娴娘兄妹也过来了。徐娴娘全无方才谈笑的从容,眉宇间思虑重重。
徐崇朝既然避着人说,成之染也不好当着面问,直到傍晚送走了这一行四人,她才拦住徐崇朝,思量一番道:“是我阿父让你带话给三娘?”
见徐崇朝神情讶然,她便知道猜对了,啧啧道:“三娘才离虎穴,又入狼窝,你身为兄长,竟从中牵线搭桥。”
“婚姻大事,怎么到了你口中,便成了虎穴狼窝?”徐崇朝笑道,“我身为兄长,自然是盼着阿妹嫁得良人。”
成之染本想诈他一诈,没想到徐崇朝自己抖落出来了,果然是她阿父要为徐娴娘说亲。
在成肃看来,为旧主孤女解决终身大事,或许也是功德一件罢。
成之染不置可否,徐崇朝笑道:“你不想知道义父说了哪一家?”
第95章 仆射
成之染没好气道:“既然是我阿父做媒,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她阿父并非多管闲事的性子,为徐娴娘的亲事费心,或许是徐家主母的意思。
毕竟成肃交结的权贵,总比她一个深宅妇人广泛些。
徐崇朝见她了无兴致,索性不再卖关子:“尚书左仆射郗长卿,你可记得他?”
她阿父虽不是尚书令,却统领尚书省诸事,平日里书奏之事总要过目一番,因而常常与尚书省大小官员打交道。
尚书左仆射之职仅次于尚书令,于朝堂之中俨然是副相。高平郗长卿身份贵重,仅是在成肃刚搬进东府时造访了一次。成之染特意留了心,那人年纪不小了,花白的头发愈显得稀疏,长髯总在说话时翘来翘去。他亦是高门甲第出身,若以平常眼光看,徐娴娘足足是高攀了。
徐崇朝叹道:“这样的人家,连我阿母都无话可说。”
成之染总有些隐忧,若郗长卿答应这门婚事,是看在成肃的面子上,徐娴娘嫁入郗氏又该如何自处?
徐崇朝没想那么多,徐娴娘婚事波折,若能就此安稳住,也算是因祸得福。
日薄西山,晚风已渐渐冷却。成之染径自回屋,徐崇朝跟在后头,忽而轻唤了一声:“狸奴。”
那声音低沉,成之染几乎以为自己错听了,止步见徐崇朝欲言又止,纳罕道:“怎么了?”
徐崇朝问道:“若嫁到高平郗氏这样的人家,你可还满意?”
成之染哂笑一声:“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是什么样的人重要?”
她眼神清明,看得徐崇朝避开了目光。
成之染笑道:“阿兄,你明年就该冠礼了。若娶得郗氏这样的人家,你可还满意?”
徐崇朝瞥了她一眼,道:“我岂会在意这些?”
成之染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是了,你只在意军中之事。”
徐崇朝没有反驳,与她沿着清幽小径同行。成之染所住的小院收拾得规整,院子里挂着靶子放着兵阑,俨然一个小小练武场。窗前一丛丛墨绿的兰草,日暖风和次第开,枝叶亭亭香有余,纤长的花瓣在晚风中轻晃着,透出几分静谧和幽深。
以她的性子,本没有兴致莳花弄草,但见这兰草生长得茂盛,便没有让人除去。也不知从前谁住在这里,居然有这些清雅的兴致。
她停下脚步,侧首道:“阿兄,那我便等三娘的好消息。”
徐崇朝垂眸:“我阿母心急,应该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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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之染到底没等来徐娴娘的好消息。
她目睹着窗前香兰盛开又枯败,到最后只剩下一丛丛浓墨的绿叶。
这日她端坐沧海堂,小窗前春风骀荡,吹得人心神困倦。
今日成肃并不在府中。尚书左仆射郗长卿为孙子举行冠礼,邀请的尽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成肃身为扬州刺史,自然也受邀前去。
更何况,郗长卿这小孙子正是成肃打算为徐娴娘选定的夫君。
成之染虽然好奇,也知道这场合实在是不便,于是坐等在府中,正等着成肃回来描述一番。
她看看日头,估摸着成肃也该回来了,心里正盘算,忽听到堂外一阵嘈杂的足音。
她耐着性子等着,果然有数人步入堂中,却没往耳房这边来,似乎坐在了堂中。
外间一阵诡异的静默,几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成之染掀开垂帘,探头一张望,只见成肃枯坐在堂首,紧皱着眉头。
下首的成雍也愁眉苦脸,兄弟俩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还有位郎君背朝着她,成之染看这背影似曾相识,正前后思量,便听这郎君长叹道:“乾宁二年十月才上任,到如今只有一年半,时也命也不由人!”
这声音听着耳熟。
成之染好奇心大盛,正要出去看一看,成肃突然发话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当是他天年已尽,再没了福分。”
成之染吃了一惊,连忙收回了脚步。成雍叹息道:“只是这死法不光彩,也真是,吃个青团怎么就噎住了!”
“还是在孙子的冠礼上,”那郎君摇头,“不知那小郎此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一节。”
成之染不由得愕然。
这说的是……郗长卿?
她按捺不住,冲出来问道:“到底是哪个死了?”
说话那郎君一惊,不由得张大了眼睛:“哎呀!成娘子?”
竟是固始县公、丹阳尹孟元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