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酥痒的触感。
颜洛君拨了拨她的眼睫,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瞬间收回了手,不再逾越半步。为什么不继续呢,傅瑞文想。她在这一刻确认颜洛君的心思远没有表面上的单纯——单纯,这两个字好像跟她一开始就沾不上边吧?但她还是愿意用这个词,就好像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们能对上,牵强、尚未磨合,迟早会腻的一切。
她假装睡了,和刚才一样。傅瑞文翻身,微弱的光源都隔绝在身后。
她看见蕾丝花边的窗帘布微微飘动,想起这是在江市,她已经离开了终日无风沉闷的小镇,搬到新的城市。她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有余,也即将耗尽她作为大学生所拥有的短暂的低价居住权利。
那么她又将怎么办呢,她过惯了每日都如旧日的日子,也会在面临新的一天时陷入迷茫的惶恐。模糊中她听见轻微的电脑合上的声音,颜洛君关掉台灯,沉眠在漆黑安静的夜里。
第60章 紧绷的神经在看见傅瑞文的那一瞬间都松懈下来。
颜洛君一直在这里住到扭伤好到彻底装不下去的那一日。她和姜舒言以及沈筱在咖啡厅做最后的作品检查与整合,约莫是每人将所有作品都看过一遍,检查格式问题、配色和图层——大修是不可能大修的,上过学的人都知道交卷前最忌突发奇想改答案。
颜洛君聚精会神看过检查过最后一个细节,突然出声问道:“好了吧?”
姜舒言嘶了一声:“吓死我了,出声之前能不能给个提示啊?”
颜洛君无辜地看她一眼:“出声就出声,怎么给提示?我先跟你说一句‘我要出声了哦’,不觉得有点像鬼吗?”
很冷的笑话,姜舒言没有笑。颜洛君转头问沈筱:“如何?”
沈筱从文书里抬头:“啊?行啊,我刚看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了。都觉得可以了吗?”
颜洛君又看姜舒言,后者也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颜洛君将所有文件都拖到邮箱附件里,文本框中是早已编辑好的文字,然后道:“那我发过去了?”
“等等我再看一下啊!”姜舒言崩溃小声尖叫着,颜洛君一边翻白眼问她有完没完,一边停下了敲command+v的手指,耐心地等姜舒言又看过一遍,沈筱一直在旁边念叨“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别看了啊”,吵得她有点头疼。
事实上颜洛君已经神游天外,满脑子都是别的事儿。别的事儿,有趣的代称,主要指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扭伤已经好了这个事实,究竟要如何留在出租屋里这个问题。她白天的时候用“我有一个朋友”的模版问过姜舒言,被此人反问“这难道不是你的房子吗”。
对哦。
颜洛君觉得自己完全是恍然大悟,虽然是自己的房子……虽然,但是她中午才刚从姜舒言这儿听到答案,下午就收到傅瑞文转来的房租。不是等等,她哪儿来的钱?
这甚至有点惊悚了,如果不是傅瑞文下午还在正常地回她消息,她几乎要怀疑手机对面的人被夺舍——哪儿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对别人的钱不要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和支配欲,颜洛君是这样劝自己的。
但如果她收了傅瑞文的钱,又转头将钱付给真正的房东,那她算什么,低价出手出租屋的二房东?得了吧她才不是,是二房东就应该将不到50平米的房间筑上空心的劣质非承重墙,凭空变出五个隔断房,三户共用客厅的卫生间,一户拥有主卧独卫,再在有阳台的次卧加装电动马桶从此实现一户五住。
她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毕竟傅瑞文付的一笔钱对她来讲并不算多,顶多也就半个月的房租钱——拿着这笔钱去住青旅,或是在附近找个单间,都能得到比半个月要长得多的居住时间。
一时安稳而已,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颜洛君觉得烦躁,她鲜少有这样解决不了的问题。要留住一个人,她用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去留住她?傅瑞文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独立的存在,而并非谁的玩物,这种说法未免恶心。
发完作品的邮件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姜舒言打了个哈欠说现在就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沈筱合上电脑冷静地说终于能够allin语言了,颜洛君还在状况外,过了半天才想起来插一句“你还没考语言成绩?”
沈筱耸了耸肩:“大一考过,申请的时候应该已经过期了。”
至此颜洛君才想起自己的雅思也是大一考的,至少现阶段不用担心过期的问题,但很显然申请季也得再考一次。
姜舒言比她更早发出哀嚎:“谁懂一下高三考的痛,甚至下学期的交换都得重新补交语言成绩。这样算下来大三还得再考一次。”
颜洛君锐评“奢侈的爱好”,结束了这段与今晚无关的话题。沈筱率先和她们道别离开,姜舒言等颜洛君慢吞吞地收东西,走到楼梯口时没有伸手,盯着颜洛君往前走了两步。
颜洛君从思绪中短暂抽离,迷茫地转头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姜舒言幽幽地问:“某人既然不需要搀扶也能独立下楼,是不是证明腿已经好了?”
“……你看错了,”颜洛君说,“其实是我身残志坚想要证明一下独立生活能力。”
姜舒言说:“虽然知道你很努力但毕竟不是表演系所以,左右演反了。”
颜洛君彻底摆烂,健步如飞下楼,演都不演了!她们都没有抽烟的习惯,在雨夜的冷风中故作凄凉地站了两秒觉得差点氛围,颜洛君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那你说怎么办?”
“我的天恋爱大师颜洛君老师还有向我咨询的一天……”
颜洛君叹口气让她滚啊,姜舒言说你真还没追到啊,这可不像你。
颜洛君反问自己在她心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象,姜舒言说凭感觉很像是……
“谈一个甩一个的类型。”
颜洛君:“……”
姜舒言躲远了些,避免被她撑伞时甩出来的雨水溅到:“真不回来?”
颜洛君说:“不一定。”
姜舒言:“?”
颜洛君:“万一气氛实在太尴尬……”
姜舒言震惊:“那可是你的房子啊颜老师!”
对啊是她在付房租!颜洛君觉得自己完全是被这件事影响认知,出现了一定的认知障碍!她怀着“房租是我付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要走也是傅瑞文走她留下”的心态摁下了指纹锁,然后听到一声“电池电量低”,显示屏暗下去。
颜洛君:“……”
尽管很难以置信但她还是站在门口给傅瑞文发消息,没过一分钟傅瑞文穿着家居服来开门,她似乎没想到颜洛君会回来——无所谓她每晚都没想到,但不知为什么今晚还没睡。
快两点了。
也许是因为明天是周六?理论上的休息日,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的一天。但颜洛君熬过了期中,f大的特色就是期中与期末连在一起,此论文读书报告作品设计开卷闭卷考绵绵无绝期,刚赶完一个ddl就得被迫面临下一个,永远追在ddl的前一秒。
但她今晚真的太累,交过复赛的作品身心俱疲,紧绷的神经在看见傅瑞文的那一瞬间都松懈下来,好像傅瑞文身上有什么使她安心的存在。
傅瑞文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颜洛君忽然伸手碰了下她的指尖,雨汽和从浴室里带出的蒸汽融合成一滴水珠从指缝间落下,傅瑞文没挣开,后退半步抵到了半透明磨砂的隔断玻璃。
第61章 艺术家创造世界的第一课是观察。
其实哪里来那么多顾虑,颜洛君从前可没考虑过这些,反倒在面对看似最无需忧心后果的傅瑞文时陷入踌躇。她好像无形之中陷入一种名为道德的牢笼,将自己困入其中。
但说到底所谓“贞洁”“处女”,诸多如此类的词汇只是旧制度残余的形骸不是么?
她当然无心将自己绑入一段过于稳定的关系里,这于她更像是一种束缚。从前没有过,以后的事自然当留给以后。但如今她瞻前顾后,试图给行动的每一阶段找理由,去符合一种所谓世俗的概念,并在其中逐渐偏离主体性。她将主动权交给傅瑞文,如同给她一柄无形的钥匙,随时可以推门离去。
但傅瑞文没有,颜洛君扣过她指缝时没有察觉挣扎。颜洛君微微松开手指,像是留出一条轻而易举可以找到的缝隙。
但她从傅瑞文面上找不出半点慌乱,或许有,都如同掩藏在冬日深潭下的水流波动,一瞬间被薄薄的一层冰覆盖了。颜洛君不敢踩上去,冰碎坠湖的可能性太大,在湖底看似黑暗的地方才是出口,诡异撕扯的矛盾感能将她逼疯。
如果这是她早有预料的场景呢?那么她将这当作一场献身、一场等价交换,颜洛君厌恶任何物化的可能性,但这意味着她们需要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判,好像一场商业意味上的洽谈。更多的情愫会在其中磨灭,她找不到感性再于其中存在的价值。过去十九年的人生经历告诉她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无需费力争取,都会到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