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于是她倾身吻上去,只是蜻蜓点水,却渴望试探后的许可。最初扣住她手指的轻挣与其说是逃离更像是骤然被情绪笼罩的不知所措。颜洛君无意再加深这个吻,她抽离出来,微微垂着眼帘。
  她很快抬眼,傅瑞文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情绪不达眼底。颜洛君从她的眸光里看见自己,发尾还粘着一点从外边儿带进来的雨水,像晶莹的珠玉。
  “你把这当什么了?”颜洛君开口,语气中是一种觉得有些荒谬的好笑。她其实从未从傅瑞文口中听到一个答案,可也未曾想过她根本就不曾问过——为什么会笃定双方都对当下的状况心知肚明?
  “谈恋爱、情爱,”她的声音冷下去,“或只是一场为了还债的交易?”
  她厌恶也根本不需要后者。她大可让傅瑞文一直住下去,住到自己毕业,彻底找不到租这间房的理由为止。她没有强迫别人和自己上床的习惯,更没有引诱她人将出卖身体作为解决方案有效手段的恶趣味,从来没有。
  傅瑞文没说话,颜洛君从她的眸色里读出一种奇特的悲凉。为什么?前二者都是为追寻一时的欢愉,区别是时间长短,无论哪一种都和悲凉二字沾不上边。傅瑞文于她而言是很有趣的样品,她收集诸多悲喜,再将它们融入作品。艺术家创造世界的第一课是观察。
  半晌后傅瑞文复吻上来,颜洛君怔了片刻方下意识回应。被生涩地撬开唇齿,柔软的舌尖不知当去往何处。意识回笼,颜洛君接过了主导者的角色,如循循善诱劝导懵懂的旅人步入一条人迹罕至的捷径。
  她们分开。颜洛君眨了下眼,瞳上的水汽在睫毛根部晕开,问:“为什么?”
  傅瑞文却好像沉在另一重世界,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思绪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抽离,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多么离经叛道之事。但她很快垂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颜洛君往后退了半步,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衣服没乱,头发没散,甚至唇色也只有一点微红。如果不是颜洛君从傅瑞文的唇上找到一点熟悉的口红色号,她不自觉抿了下唇,确认口红被吃得差不多了,微微带一点回涩。
  “只是……在走神。”
  这不是颜洛君想要的答案。她在回答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应——无论什么都好,赞同、拒绝,言语的推辞、行动上的拉近,什么都好。至少会让颜洛君抓住一点更真实的感觉,而并非只像是面对一具提线木偶,到最后发现线在自己手里。
  这是第二个她没有回答颜洛君的问题。颜洛君觉得自己好像又往外边儿走了一遭,这回没带伞,淋得湿透地回来,冷意从指尖蔓延,如同某种慢性毒素逐渐爬满全身。
  “不继续吗?”傅瑞文问。
  颜洛君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忽然慵懒地笑了声:“继续?你想继续吗?”
  于是又沉默,她无所谓想和不想。颜洛君将主动权交出去,绕了一圈发现仍旧在自己手里。木偶将提线交给她,见她并不摆弄,于是翻过来猜测操控者的心思,为了讨她欢心却又做不到真正的将自我意识抽离,颜洛君指尖被这段线扯得生疼。
  其实木偶自身何尝没有重量,她只想到将控制权交出去,却大抵未曾想过这份权利是沉甸甸的。颜洛君不想为来历不明的东西负责。她若动了,意味着责任在她身上。
  “你早看到抽屉里的指套了,”颜洛君忽然软下声音,好像方才极具侵略性的一切只是错觉,本质上她仍旧只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至少在傅瑞文的想象中一直是,“你也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但你真的想吗,”颜洛君飞快地说道,“你真的想做这件事吗?如果只是为了交易,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你得告诉我答案,姐姐。”
  傅瑞文张了张口,急于辩驳:“我没有那样想……”
  “我很少先询问别人意愿的,这很难得,”颜洛君耐心地道,“我以为接吻代表着一定程度上的某种许可,至少不排斥。这种时候再做下一步是顺理成章双方都希望的事,而不是我需要反复征求你的意愿——”
  “如果你并不想,请告诉我。”
  很显然她还不想犯罪。默许和赞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愿。虽然大部分时候并没有,但面对傅瑞文她总会觉醒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的崇高道德。像是在呵护一件意义非凡的艺术品,无论它的价格是否高昂,她总会以最原初不加以伪饰的状态来面对它。
  那么现在,看似短暂诡异的宁静已经濒临破碎,她静下来,等傅瑞文的回答。
  傅瑞文垂下视线。
  颜洛君松开了手。
  第62章 “接你回家。”
  她在晚宴上的表现谈不上多么成功,当然也算不上失败。回家的路上颜凝坐在后座,靠在车窗边上阖眼小憩。
  她眼睫上方的闪粉在昏暗的车里闪着幽幽的光。颜洛君在副驾百无聊赖划着国内的社媒,这会儿国内也还早,和她熟识到能随时聊天的那几个约莫都还没起床,也就两小时前方荷发了条“零个人想上班”的朋友圈,大抵第无数次加班到凌晨终于疯了。
  她摁灭手机,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改盯自己的指尖。这么些天过去本甲已经长出许多,她却已经练就无视长指甲也能准确迅速打字的神功——得亏最近不做装置作品,颜凝女士如此评价道。
  “你有没有发现,你和从前有点不一样?”颜凝忽然出声道。
  颜洛君被这么莫名其妙地一问,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司机,似乎是不会中文的那一个。她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为了这句话而陷入纠结。
  “哪里不一样?”颜洛君说,“年龄长了?”
  这倒是实话。她喜欢拍照,也能够从诸多影像中清晰地窥见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18岁上大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年轻,不到22岁毕业时亦是如此,后来在艺术行业工作……至少到现在她仍旧顶着青年艺术家的头衔。艺术界不是互联网,没那么多35岁年龄焦虑。
  “你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令人绝望的开场白。颜洛君昨晚可是做了一整晚大学时期的梦,今天好不容易从漫长的时光中调整回来,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去在宴会上迎合交谈。大学时期对于早已在象牙塔之外的她只是人生中极为普通的一段,没那么多粉饰破碎感,也没那么多梦幻。
  这句话再往下就得中年回忆青春了,但颜凝接下来说的却是自己大学时期似乎十分排斥在这类场合抛头露面,在宴会上看见对方会装作不认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颜洛君很快回应,“大学时我们没有在同一场宴会偶遇过。”
  的确如此,颜凝说,但我了解你,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的话,你会的,大概率会掉头就走。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在排斥将可供利用的亲缘关系划入你的事业范围,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颜洛君思考片刻,轻笑了声:“所以,你是想说我比以前更加成熟?”
  “很肉麻的形容,但我没有将它与这一改变对等,”颜凝缓缓揉着太阳穴,缓解酒精带来的晕眩,“除了说明你的处世方法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以外,没什么别的能证明的。你如果一定要将它和成熟对等,我也没意见。”
  她叹了口气,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颜洛君好似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没忍住问:“你杯子里泡了茶?”
  “菊花枸杞,人上了年纪就得开始养生,”颜凝安然道,“听说国内很流行养生茶这种方式。我放了冰糖,你要来点试试吗?”
  颜洛君礼貌婉拒。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凌晨的时间,街上少行人。在国内有时这个时间点颜洛君刚准备出门,她忽然觉得疲惫,和无趣,分不清哪一种的滋味更难消受一点。但颜凝方才有一点说对了,许多年过去,她有所改变。
  所以傅瑞文又何尝不是呢?
  她好像执着于寻找从前的感觉,但其实她们二人都有改变许多。从还在上学的日子到工作,从那个狭窄的出租屋里搬出来。颜洛君奔波在各个城市的画廊和美术馆之间,最多的时候一天的ip能换三个城市。
  她在出门前和傅瑞文说了些什么?她有点记不清细节。无所谓了,无所谓回忆,她自认没有复盘吵架的习惯,将爆发的情绪条理分明地整理,再抽丝剥茧试图找到其中的线索——听上去很无趣不是吗?很多事她想做就做了,哪儿来那么多理由。
  就比如她现在想回家,不是和颜凝女士一起,而是回国内,去找傅瑞文。
  “今天要留下来吗?”颜凝恰到好处地开了口,“要留的话提前和管家说要吃什么,以免准备的菜不和你的口味。”
  她果然足够了解自己,颜洛君想,尽管过去二十多年中她和颜凝的联结并不如何紧密,至少到现在她笃定颜凝并不知晓自己的忌口,正如她也很难准确地说出颜凝爱吃的食物。但在猜测心思这方面,于她,颜凝似乎有着某种天然的感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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