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胡傅姆一言不发,行礼后就要去,却被元焘在后头叫住,又嘀嘀咕咕的嘱咐一番,她听了直点头:“郡王放心,奴婢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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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残阳敛着光,坠到了明光殿的屋檐之下,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又慢慢被混沌的黛黑吞噬。
  萧夷光告别桓三娘,让内臣抱着折下的花枝,踏着寒风回到偏殿。
  推开门,殿内寒气与黑暗一起滚来,两人仿佛走进了暗无天日的墓道,没有婢子,没有蜡烛,连个火盆都没有生。
  内臣将花枝放在地砖上,惴惴不安:“太女妃稍坐坐,奴这就把火盆生上。”
  自从萧夷光搬到偏殿,凤娘、玉娘就逞起了威风,对着宫婢非打即骂,就是待萧夷光,也没个好脸色。
  萧夷光伸手摸了摸茶壶的肚子,触到一指冰凉,便连坐都没坐,干脆去了殿东的偏房。
  “瞧瞧,没吃午食吗,一点劲都没有?”
  “袖口,袖口,说了多少遍了,要一点点搓,你往日在仆射府没有做过工?”
  藤条之下,商音忍气吞声,重新捞起冷水盆里的衣裳,细细的搓着本就没有的污渍。
  “够了!”
  门破开,萧夷光站在门槛之外,看到玉娘手中的藤条,眸中聚起怒意:“女史来东宫,是为了伺候主子,还是凌辱奴婢?”
  若要气势凌然,便不能给对手说话的机会,她紧跟着又面向商音:“你年纪虽轻,但有我在身后,遇到不讲理的,也不必多言语,走开便是。”
  商音如逢大赦,含着一包泪站了起来,垂着两只通红的手在身侧,旋即就被萧夷光拉走。
  玉娘刚想犟嘴,却被凤娘拉了下,两人递了个眼色,默不作声的看主仆二人走远。
  回到偏殿,萧夷光讲自己的手炉揣给商音,又拉她坐到火盆旁,看着这个傻婢子,心疼道:“凤娘玉娘要你干粗活,你不会不理她们,等我回来再说吗?”
  “呜呜,奴婢想着,太女对八娘不好,八娘那么伤心,奴婢不敢再给八娘惹事了。”
  商音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掉落,她扑进八娘怀里,抽搐着身子:“这点委屈奴婢还是能忍受的,只是八娘别跟王后有了间隙。”
  傻商音。
  她搬出侧殿只是为了迷惑王后,并不是真的跟元祯吵翻,事以密成,萧夷光先前就没有告诉商音她们的计划,这时殿中那么多双耳朵,就更不能说了。
  好在,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晚间入睡前,玉娘凤娘姗姗进殿,她们将闲杂人等赶出去,对着萧夷光满面笑容道:“太女妃,今儿白日都是奴婢们的不是,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们计较。”
  萧夷光仿若没听见,越过她们对商音道:“今夜你守值,不要回去睡了。”
  商音看看凤娘玉娘,握紧拳头:“喏。”
  凤娘嬉笑着擦擦烛台,又弹弹被罩,终于忍不住凑到她脸前,卖着好道:“奴婢这还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太女妃。”
  太女妃置若罔闻,兀自做着自己的事,一点余光都不分给她们,玉娘急了,抢先道:“今儿听药局的医工道,殿下的神智越发不清楚,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萧夷光抬起头,眸光如利剑出鞘,厉声道:“混账!这就是你说的大喜事?”
  “殿下苛待太女妃,没了殿下,太女妃岂不一身轻松?”
  玉娘恬不知耻:“恰好,衡阳郡王托奴婢来问娘娘,若是娘娘有心,愿意与他私下里来往,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砰!
  商音摔了手中的汤婆子,她气红了脸,骂道:“放你爹的狗屁!你们爱干偷奸卖身营生,就别教人知道,要想把主意打到太女妃头上,信不信老娘给你两个嘴巴子!”
  凤娘挺起胸脯,讥讽道:“商女史,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也是为太女妃着想。郡王先礼后兵,今时若不乖乖顺从,日后使上了手段,太女妃早晚都得委身于他,大家伙莫要失了和气!”
  没了太女,萧八娘就是一块放在集市里的金子,不要说衡阳郡王了,谁见了都想占为己有。
  还不如就给了郡王,左右都姓元,依旧住着这富丽堂皇的宫室,也不亏了太女妃。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谁跟你有狗屁和气!”
  商音一改白日的唯唯诺诺,身体里爆发出无穷的力量,连骂带推,上手把她们全赶到门外:
  “没教化过的臭蛮子,杀千刀的脏婢,我们兰陵萧氏的娘子是好任人欺负的?都给我滚,明日我就禀过殿下,把你们全都赶走!”
  凤娘摔了个屁股墩:“你可不要后悔!”
  商音回骂:“后悔你爷爷个腿儿!”
  玉娘、凤娘有胆子拉皮条,背后少不了元焘的授意。
  元祯还没有死,元焘就敢肆无忌惮,恐怕,今晚就是他们约好动手的时候。
  萧夷光一双锐利的眸子晦暗难明,像覆了层化不开的冰:“商音,不要与她们置气,你去外头找李大郎,教他……”
  ————
  子夜时分,滚滚乌云遮住月亮,建邺城陷入更深的黑寂中。
  踩着屋檐的猫儿喵喵叫着,得不到任何同伴的回音,它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却瞧见一黑一白两道影子,鬼鬼祟祟的飘向东宫正殿。
  “喵呜——”
  猫儿炸起了毛,瞳孔竖成一条直线,它弓起身子向后退着,最后翻身跳下墙逃跑了。
  “哐当!”
  正殿的门被风吹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发出阴恻恻的惨笑。
  白的那个满面笑容,口吐长舌,手持勾魂锁,黑的那个面容凶悍,较为矮胖,擎着哭丧棒。
  罗帐内响起元祯惺忪的睡音:“家令,出什么事了?”
  “白无常”举起荧荧的灯火,拉长调子,尖着嗓子:“元祯,你作恶多端,寿元已尽,阎王命我等勾你回地府。”
  她故意放轻脚步,徘徊在步障外,让自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又用手捂住灯笼,使外间忽明忽暗,阴森可怖,给里头的太女视觉上的压迫与恐惧。
  大门敞开,疾风呼啸,吹灭了烛台上所有的蜡烛,黑起瞬间吞噬了大殿,又增添了几分恐怖的呻吟。
  “黑无常”亦步亦趋,跟着遮住放开灯笼,尖着嗓子恐吓道:“寿元尽、捉你回地府——”
  “你、你们是什么人?”
  元祯的声音略紧张,她翻腾着被褥,好像是在寻找衣物穿戴。
  “我等不是人,是黑白无常。”
  内间没了声音,“白无常”寻思再耽搁下,虎豹骑就要换防了,于是捋了捋假舌头,故意闹出些动静,一蹦一蹦的绕进内间。
  帐中静悄悄,元祯那个病秧子好似已经被吓晕,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白无常”勾着笑,举起勾魂锁,一手揭开罗帐,突然,她看到元祯衣衫完整的坐在床中,手中还持着一柄锋锐的龙泉宝剑。
  而那座放在床头的观音玉像则倒了个个,头栽到枕头上,底部出现了个大窟窿,里面还放着把小巧的弩箭。
  不好,中计了!
  谁能想得到,这尊放在隔间里大慈大悲的白玉观音像,往日擦拭的一点香灰没有,被元祯当做眼珠子一样珍惜,肚子里竟存放着杀人的凶器。
  不等“白无常”反应,元祯冷笑,挥手一剑戳进了她的心口,旋即放开手,冷眼瞧着她后退几步,瞪大双眼,捂着胸口的剑扑倒在地。
  外间的“黑无常”不明所以,只听里面有人倒地,又传出来一句:“捉活的!”
  殿中的箱柜纷纷打开,上官卫率带着人仿若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夺下他的哭丧棒,顺便卸掉了“黑无常”的下巴。
  苟柔推着元祯走出来,见虎豹骑们已经用冷雪洗掉“黑无常”脸上的油彩,她多点了几根蜡烛,拿过来一瞧,愤怒道:“尝食监,殿下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殿下!”
  刘先的脸上一块黑一块粉,呜呜几声,眼里充满仇恨,因为下巴合不上,口水留了满地,活像只丧家犬。
  怪不得内奸能在饮食里下毒,原来一手为元祯烹调饭食的尝食监就包藏着祸心。
  元祯吩咐:“去把‘白无常’拖出来。”
  上官卫率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扔出来,拔掉插在胸上的宝剑,又用雪在她脸上揉来搓去,扳过头一看:“是方家令!”
  元祯探过身子去看,果然是太女家令方兰,她拍着四轮车扶手,怒道:
  “好哇,反了天了,连跟孤十几年的人都要害孤,去查!今夜擅离职守的人,每个都不能放过!”
  年后,建邺城没有下雪,但在东宫却卷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当夜东宫彻夜通明,与方兰串通好的宫婢,擅自离开岗位的虎豹骑,在上官卫率的严刑拷打下,一个供出另一个,将王后安插在东宫的内鬼,全都揪了出来。
  让元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东宫属官之中,家令最尊贵,她怎么会舍了大好前途,与王后勾结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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