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羌人的危险暂时解除,他们这头肥羊又被南逃的流民武装盯上。
  还好大部分的流民帅有一定的家世,张十一郎出身典客令世家,随阿耶替朝廷朝聘过四方宾客,人又口角生风。
  元祯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命他前去交涉,几次都化险为夷。
  也有流民帅出身低微,不认什么王公世家,也不谈交情,非要抢夺车上的财物,元祯没有选择硬刚,而是命上官校尉且战且退,绕着一大圈才来到长江岸边。
  好不容易逃出虎口,死士们和世家子身上都挂了彩,孟医工给他们处理过伤口,众人又开始找船渡江。
  江面又宽又阔,因为世间不太平,岸边连一条渡船都没有。
  建邺就在眼前,元祯望江兴叹:若是能连人带马长出翅膀飞过去就好了。
  江边风大,顺着宽袖鼓起元祯的衣袍,萧夷光走近,给她的腿掖上一床薄毯,苟柔忙起来的日子里,通常由她来照顾元祯。
  “殿下在叹什么气?”
  元祯道:“孤在想怎么能尽快渡江。”
  从泛着白光的粼粼江面看向萧夷光,许是有南方烟水气的滋养,她的肌肤白皙如酥酪,元祯都想用调羹挖一勺尝尝。
  “渡过江后,八娘想要去哪儿?建邺还是会稽郡?”
  第30章
  像是随口一问,元祯的手指却在薄毯下捏成一团,目光也重新飘回对岸铺满绿锦的山丘。
  隔了十息之数,迟迟等不到萧夷光的回答,她屏起的呼吸逐渐变重,眼睛的神采黯淡。
  “孤明白了,到了建邺后,孤会派人送你去会稽。”
  她理解,萧夷光屈下身段照顾她许久,想必也见识到了这副躯体的脆弱,为长久计,不愿,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收服纨绔的那一日,萧夷光就像夜里生辉的明珠。她的见识与沉着,都让元祯眼前一亮。
  她思忖了几日,假若不能求娶,那就请萧夷光担任宫中女史。女史掌宫掖之政,甚至可以协助处理前朝奏事,平日接触的是太女、嫔妃,是极为清贵的去处。
  功臣、宗室和外戚家族都愿意将府中的坤泽、中庸送入宫中,一来跟随贵人左右,可替家族探知宫闱消息,二来,讨得主子喜欢,也能寻个好亲事。
  例如苟柔,就是出身颍川苟氏,元祯一日间见过谁,喝了几杯蜜水,她都了如指掌,宫外臣子在背后称苟柔为东宫尚书,见了她比见萧国相还诚惶诚恐。
  “殿下,妾其实——”
  萧夷光打断元祯的沉思,她明眸漾着秋水,丹唇轻启,还未说出后半句话,上官校尉如洪钟般的嗓门就震了过来:
  “殿下!殿下——”
  他们驻扎在一座小山丘上,俯视望去,元祯看到上官校尉身影穿梭在绿林间,骑马狂奔,她身后还有两名黑衣甲士紧追不舍。
  莫不是上官校尉遇到了敌手?不暇思索,萧夷光拔出腰间的匕首,挡在元祯身前。
  元祯松软的腰身挺直,她眯着眼睛看了会由远及近的甲士,伸手按下李大郎拉满的弓,“不要急躁,她们或许是孤的熟人。”
  上官校尉很快跑回山丘,她铜纸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欣喜若狂道:“殿下,可以渡江了!属下找到了伏波将军!”
  话音刚落,两名甲士也飞驰过来,打头的是名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将军,她下马摘下头盔,露出与元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丹凤眼,不过眼神寒冷如剑,与元祯是一刚一柔的极致。
  “那罗延!终于教我等到你了。”
  少将军打量了她一圈,见元祯的脸蛋白里透红,兴高采烈道:“在外头吃了许多苦,身子怎么好了这么多?我看过不了几日,兴许就会走了。”
  “阿姊,你怎么会在这里?”久别重逢,元祯嘴角也压不下去,自个推着四轮车就迎上去:“阿舅还好么?我嘛,好多了,这两日都不大咳嗽。”
  “他好得很,前日还去巡视了江州玄甲兵三营,就是太记挂你了,早早就遣我过江迎你。”
  少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元祯母舅的长女郑銮,她又是高兴又是埋怨:
  “广陵的事出得急,阿耶知道后,在府里直骂你糊涂,怪你怎么不来江州,偏要去长安那个狼窝,萧氏一个个狼子野心,不把你吞了才怪!”
  “咳咳咳。”自大司马拥立傀儡天子后,阿姊每日定要骂一顿兰陵萧氏,元祯忙咳嗽几声,又使眼色拦住她,对萧夷光道:
  “八娘,这是孤的阿舅的女儿郑大娘子,孤与她叙旧,你去看看陈大娘的饭熟了没有。”
  郑銮也随着看过去,她才注意到元祯身后的女郎,只一瞥,差点眼睛都被黏住,只见那八娘桃腮玉面,像是月里的嫦娥下了凡,就连盈盈离去,都自带一股不可亵玩的气度。
  她半日才回过神来,又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道:“那罗延,这是你在长安新蓄的姬妾吗?”
  “八娘是长安人氏,却不是孤的姬妾。”元祯露出狡黠的笑,挤兑道:“她就是你口中如狼似虎的兰陵萧氏,左仆射之女,萧八娘。”
  “啊?”郑銮大惊失色,仿佛元祯带回的不是美人,而是一头狗熊,她的手捏得咯吱响,高声道:“你带这个人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教羌人把她给吃了!”
  阿姊在沙场上是杀人如麻的玉面罗刹,在元祯这里,半个重字都没说过,今日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她疑惑:“阿姊从前听说过八娘的美名,不也想见她一面吗?”
  郑銮气被憋住,满脸通红,气焰也小了许多:“那是从前!能与现在比吗,大司马擅权误国,将好好的一个长安丢了,中原比草还乱!哼,左仆射是有些忠臣模样,但,但,阿耶也说,要我见一个萧氏就杀一个。”
  元祯哭笑不得,她道:“我在路上听闻羌人之所以能劫掠长安,是司隶校尉桓灵宾做局,再者说,八娘一个坤泽,又不在朝中任职,亡国罪怎么能怪到她头上?”
  “总归是姓萧的,也不冤着她。”
  郑銮的性子随了阿舅,口气硬得像一块铁板,元祯劝不动她,又怕八娘听了多心,就转而问起建邺的局势。
  “赦令一下来,大王就接王后和王子县主们去了建邺,渤海高氏原本躲得比谁都远,如今见大王得势,就又巴巴凑上去,上下打点想要元焘做王太子。”
  谈到元焘,郑銮的脸色阴沉可怖,黑得像锅底,她咬着后槽牙:
  “你在北面生死未卜,我们想出手教训高氏,也出师无名。好在今日教你我遇着了,我这就飞鸽传信到建邺,再带兵护你回去,敲打敲打他们的气焰!”
  她阿妹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跑到长安,为广陵一系求回满门荣耀,元焘那小子坐享其成就算了,还想抢夺太子的位置?!
  没门!倘若广陵王真昏了头,郑銮与阿耶商议过,他们郑氏又不是手下没兵,可不能被人当软包子捏,大不了就在江州拥立元祯称王,与广陵王掰掰腕子。
  ————
  军中多饲养鸽子传信,这比快马八百里加急还快,当日郑銮就把信送了出去,一封寄到建邺,另一封则送去武昌郡,给阿耶报平安。
  广陵王元叡杀了陆氏的人,却能全身而退,陆氏怕他携私报复,举族迁去搬出建邺,投奔了豫州刺史王恢。
  豫州由此与元叡治下的扬州势不两立,为了实现一统江南的霸业,元叡视豫州为眼中钉,所以他写信给了姻亲郑伯康,邀请他在江州与虎豹骑两面夹击。
  郑銮仰头豪饮一大钟烈酒,得意道:“那高氏就是在痴人做梦,你有我们玄甲兵在后头支持,广陵王也要笼络三分,怕什么!”
  她此行送元祯去建邺,为了早日抵达,弃陆路而走水路,又唯恐旁人不知太女回宫,大张旗鼓地用了八艘大船,还带上了两千精兵。
  一路走来,连水盗都不敢露面。
  用郑銮的话是:“吓也要把元焘的胆子吓破。”
  心中滑过一股暖流,元祯的眼眶也濡湿了,自阿母去世后,阿舅就将自己视作亲生女般疼爱,阿姊也时不时亲去广陵撑腰,在他们身上,她和丹阳总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元祯与郑銮碰碗,也一口饮光蜜水。空了底的碗刚放下,萧夷光持着黑釉鸡首壶,重新给她斟满蜜水。
  郑銮醉眼朦胧,看二人相视一笑,非常不爽萧夷光傍上元祯,故意道:“那罗延,谢七娘也随谢刺史住在建邺,我这里信鸽有的是,你要不要也写封信给她报个平安?”
  空气仿佛凝固的乳酪,停滞了半刻。
  深藏在心底的疤痕又一次被挑出来,撕得七零八落。
  原来故意忘却的不会消失,它不过是暂时隐藏了身形,等待到合适的契机,就出来让人肝肠寸断。
  背叛的滋味,断情绝爱的痛苦,都在元祯心里翻江倒海,她挤出一丝笑:“阿姊,你醉了。”
  郑銮的笑凝住,谢氏多文臣,对元祯的重要性不亚于郑氏,两人这是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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