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苟柔掀开头上的斗笠,从死士后骑马出来阻止:“殿下,这辆车轻,又装着路菜和干粮,再加上一个人可就载不动了。”
那日她没有与元祯一道出长安,就是因采买粮食而耽搁了一阵,车上装了多少东西,苟柔最清楚。
打心眼说,萧八娘立于雨中,却不只是狼狈,那容貌沾了雨水楚楚可怜,连苟柔见了都一晃神,生出怜惜。
但她也最不愿带上萧八娘,八娘欺辱过元祯,那情形苟柔虽没见着,却不难从上官校尉咬牙切齿的描述里了解一二,据说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萧八娘把太女的脸皮都揭了一层。
不仅苟柔忿忿不平,死士中也有怒火未消的,他们亲眼见过萧八娘对元祯的傲慢,只恨当时不能拔刀,好在老天有眼,又让萧八娘撞到他们手里。
其中有个杜三娘,平日脑筋转得最快,她出主意:“殿下实在喜欢,不妨让属下们背着路菜,也好将地方腾出来,殿下做事也便宜。”
行伍出身的人大多粗鄙,她话说得暧昧,与苟柔不同,杜三娘是打定主意将这个世家美人推给王太女。
若要带上两人,除非将自己的四轮车丢弃,否则只能依照杜三娘之法,元祯没有多想,略一思索就道:“干粮用油纸包着搭在马背上。”
杜三娘瞧那萧八娘的脸顿时煞白,乐得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忙应下去办。
王太女竟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即便心知此身不保,一想到元祯或许要当着稚婢的面轻薄自己,萧夷光坚决不肯与她同车。
“这里还有一辆车,只要吩咐人套上马就能赶动,孟医工也在上面。”
孟医工也在此处?怎么不见她出来阻拦羌人?
元祯眼中闪过惊诧,她问:“你翻遍了整座长安城,就是为了带稚婢和孟医工一起逃走?”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进泥土,萧夷光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轻轻道:“如果妾有选择的话,宁愿把阿母带出长安。”
悲伤似乎只是一刹那,她立马又道:“如果殿下也要向妾索要孟医工的路资,妾就只好将她扔在此处。”
死士们在车中找到孟医工,外头洪水滔天,她仍陷在昏睡中。上官校尉去掬了一捧清水,泼在孟医工脸上,她才悠悠醒转,睁开迷茫的双眼,嘴巴不听使唤:“好喝——我是在哪?”
没有马的车子,孟医工不自然的昏迷,野外落单的萧八娘……每一处都值得寻味。
羌人马快,元祯没有时间细究她们身上的可疑,她吩咐上官校尉套上这辆车,又不容争辩道:“孟医工带着稚婢坐上官校尉的车子,八娘随孤坐。”
一锤定音,死士们巴不得这一声,强硬地从萧夷光拉走稚婢,牵着胳膊将她塞进元祯的车中。
马车很快摇摇晃晃地开动,放下帘子的车舆内仿若黑夜,沉闷寂静,又有种无形的危险。
没有风吹雨打,但两拳外就有个不怀好意的乾元,萧夷光跪坐的身子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黑暗中的元祯摸着弩机扶额沉思,暂时没有其他动作,但保不准过会还会如此平静。
眼睛适应昏暗后,萧夷光发觉车中没有设座,唯一能坐的地方就是元祯被固定住的四轮车,她只能贴紧车壁,拉开二人的距离,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八娘干脆退到车辕上,同杜三娘一起赶车。”
呼吸一滞,萧夷光眉睫微颤,她一言不发起身就去掀车帘。
元祯想不到她性子这么烈,慌张的失手摔掉弩机,忙软下态度,“孤与你玩笑呢,八娘莫当真。”
与萧夷光所想的淫贼大相径庭,元祯没有当登徒子的心思,冒犯的几句话,也不过是想将那日的屈辱还回去。
哪知还没多“报复”几句,就翻了车。
她偷偷去瞧八娘的脸色,沾了水的发丝后晦暗难明,顿时有些懊恼,世家女心高气傲,自己与八娘又不是十分相熟,干嘛无事去逗她!
方才她故意板起的脸,不耐烦的逼迫,怕是已经让八娘吃了一肚子气了吧。
因为身体原因,元祯没有接触过太多坤泽,一时不知道如何哄劝萧八娘,她绞尽脑汁:“车辕只够一人坐着驾马,八娘若十分想出去,只能让杜三娘进来坐了。”
好在萧八娘刚强却不死板,元祯肯让步,她也就真依言重新跪坐回去,垂眸看着裙裾,没有给外头的杜三娘添事。
安静了许久,元祯估摸着人气消了,开口询问她们身上的疑团:“八娘从哪里找到的稚婢?又是如何到的陈留郡?”
冷不丁听到她的声音,萧夷光薄肩一抖,下意识去抓藏在腰间的匕首,想起眼下身不由己的处境,旋即收回手。
还好衣裙繁复,元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萧夷光思索片刻后,就将拓跋楚华偷走稚婢到迷晕自己的事如实说出。
这段经历太过奇异,她若是隐瞒一二,定有脱节的地方,保不准元祯会追问,索性便全说了。
纵然早就知道八娘的爱慕者多如牛毛,元祯听后,还是端不住面上的风轻云淡,不知怎么的,心口像吞了一大缸十年老陈醋,酸得能做浆水。
“清河县主对八娘的心感天动地,孤若是你,就随她回草原了。”
萧夷光听了并未说话,只是头略略垂下去,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奇奇怪怪地说了一句,元祯更多的还是侥幸,倘若她晚来一步,倘若拓跋楚华早早回来,八娘就要远走草原,哪还轮得到她救下八娘呢。
命运就是这样无常,又处处充满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它能让拓跋楚华的苦心孤诣付诸东流,也能使格格不入的两人兜兜转转后再相逢。
马车飞驰,轮声雷雷,弩机随着路面颠簸在元祯脚边跌撞,若是有眼色的婢子早就捡起收好,元祯心疼弩机,出声提醒道:
“这架弩机救过八娘的命,还不快捡起,放到孤的膝盖上。”
随意使唤她的话钻入耳中,玉手攥成拳,萧夷光没伺候过人,胸口不自觉涌上屈辱。
不过,她也明白,上了这辆车后,为妾还是为婢都要看元祯心情。
萧夷光缓吸一口气,强硬压下不适感,依言将弩机放上元祯的膝头,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好奇怪,你有没有嗅到一股香气?”
元祯疑惑,她总觉得车舆内暗香浮动,仔细一闻,又了无踪迹,直到萧八娘靠近,这股味道才又浓郁起来,她又深吸了两口气:“好像是海棠花的气味。”
八娘的衣裳还滴着水,她不信是她衣上的熏香。
镇定的脸颊终于赤红如火,她与元祯挨得太近了,以至于让她嗅到了自己的信香。
坤泽的信香同身子一般私密,都不能让外人知晓,世上只有浪荡子才会如此轻薄坤泽。王太女看着柔弱温和,怎么染上这么一副轻佻性子!
还是说,王太女终于按捺不住欲望,借机想要对自己动手动脚?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沉着冷静的萧夷光产生了一丝慌乱。
“妾不知道。”
萧夷光的语气冷到冰点,她抽走手腕,还好元祯只是虚扶着,并未用力强留。
两下无言,悉悉索索的声音倒是大了起来,一条镶玉的腰带垂在萧夷光面前,她猛然抬头,发现元祯已经将身上的窄袖大袖衫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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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拓跋楚华兴冲冲地带着偶然遇到的拓跋部士兵赶回来。
然而地上羌人的尸体、消失的马车却让她如遭雷击,拓跋楚华从马鞍上滚下来,颤抖着手掀开帐门,里面空荡荡,毡布毯子都还在,只有心心念念的人不见了。
“八娘!你在哪!”
拓跋楚华撕心裂肺大喊,眼前天晕地转,她发了疯一样掀翻帐篷,命令随行的士兵一同寻找。
“八娘!”
“八娘!”
士兵们找遍每一道坡和树木,都没有看到半点到萧八娘的身影。
“殿下,不能再耽搁了。”一名年老百夫长抱住拓跋楚华发疯的身体,苦苦劝道:“王汗着急回草原,您必须跟她走。”
“不行,要找到八娘,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回草原!”
拓跋楚华拔出刀,狠狠插入地上羌人的身上,突然,她认出了羌人脖颈后的小箭,没有错,这是从元祯弩机射出来的。
元祯把八娘带回江南了。
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百夫长趁机劝道:“段牙大汗把萧氏的坤泽全收入了王帐,据说有几位已经谷道破裂惨死,他还派兵到处寻找萧八娘的下落,殿下即便把八娘带回去,也没有实力与段牙抗衡呀!”
第25章
外头的杜三娘只隔着一道帘子,王太女的双腿则动弹不得,她果真想在摇摇晃晃的逼仄车舆内……行事?
王太女将她视做什么?随处可承欢、曲意讨好乾元的下贱伎子?
萧夷光的脸由红转白,无可抑制的激愤在身体里奔腾,她昂起美丽却愤怒的脸,胸口随着情绪不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