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却不料元祯看都没看她一眼,将大袖襦丢过来,语气中略微带些嫌弃:“你的手冷得像个冰坨子,也不怕湿漉漉的生病,还不快换上孤的衣裳。”
说着,她还用力推远了身下的四轮车,免得萧夷光身上流下的雨水沾湿她的靴子。
萧夷光:……
她在雨中站立许久,衣裙打湿后如盔甲般沉重冰凉,初时只顾着担心性命,未曾觉得有什么,现在贴着肌肤像千百只小虫在撕咬。
王太女的这件大袖衫带着些许体温,的确温暖了萧夷光冰冷的指尖。
迟迟没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元祯还以为八娘是在顾忌她,“你换就是,孤不会看你。”
为了使萧夷光放心,她将脸偏向左边,甚至还阖上双眼。
王太女殿下浑身紧绷,体贴地只将后脑勺对着萧夷光,没了上车前逼良为娼的架势,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路上缺医少药,万一染上风寒的确是要命的大事。
“谢殿下赐衣。”
萧夷光没有多犹豫,伸手拉开了丝带,曲领襦衫褪下圆润的肩膀,身上只剩件半干的贴身心衣,待她披上大袖衫,却没有用元祯的腰带,而将自己的丝带重新系于腰上。
在此期间,海棠的信香又浓郁了几分,萧夷光眼中闪过几丝慌乱,她咬唇抬头去看,王太女却一动未动。
略微放下心,萧夷光用大袖衫遮住后颈的腺体,恍然发觉这件衣物上竟没有一点气味。两人倚得这么近,车中不该只有她的海棠信香,太女的信香怎么一丝也闻不到?
太女体弱多病,莫不是在人道上也有隐疾?
“八娘穿好衣裳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祯才转回头,看萧八娘静静跪坐在地,濡湿的秀发洒落在肩头,丰肌弱骨的身子披着自己宽大的衣裳,有股说不出的诱人美丽。
元祯心中痒痒的,像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她注视着八娘,目光一寸寸从她饱满白皙的额头、弯如秋月的蛾眉,抚摸到丰润的丹唇,感觉心跳加快了节奏,每一次跳跃都会引发莫名的悸动。
在寡廉鲜耻的宗室里,元祯继承了阿母郑氏善良温顺的品格,是淤泥中难得的清流。
尽管她沉醉在萧八娘的美貌里,也虚张声势的逼她同乘,却是以牙还牙的成分居多,并没有真的想趁人之危的打算。
直到仔细端详过八娘的容貌,元祯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八娘去了会稽也要联姻世家,左右都嫁不了意中人,这个婚配对象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想到这,元祯猛拧了下大腿,虽然没什么感觉,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自己这副身子,连广陵城的世家坤泽都嫌弃,如何配得上倾国倾城萧八娘?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元祯不敢再想,转眼瞥见萧夷光的膝边已经湿了一片。
身体泡在冰冷雨水里不好受,八娘身子娇贵,在她这却只能默默忍耐,她道:“你身后的包袱里,阿柔装了只锦垫,拿出来坐着吧,不然膝盖要跪坏了。”
“谢太女殿下。”
萧夷光挪了下膝头,痛麻的感觉像是钝刀在刮肉,她扶着腿忍痛站起身,解开半人高的布裹包袱,上头第一件却是元祯红边白底的两裆衣,丹绣上还混着洗不净的血迹。
她记起元祯便是穿着这件两裆衣去的翠微台,上头的血迹怕也是当日吐的血。
又听元祯幽幽道:“八娘在孤这里,不要拘谨,孤——虽顽劣,却也不是洪水猛兽,与那些色欲熏心的羌人还是有分别的。”
王太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萧夷光取出锦垫跪坐下来,心里琢磨着,自己无依无靠,不需王太女多言,这副身子迟早是都要给她——难道她是改变了主意,即便到了江南也不想放自己离开?
所以才会又是解衣,又是安抚,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假象,想让自己感激涕零,从而倾心于她。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萧夷光震惊,就算拖着被凌辱后的残躯孤苦一生,她也绝对不想嫁给一个软弱残疾的乾元。
她婉拒了元祯的亲近:“妾寄人篱下,不敢奢求王太女珍重,只求能早日与长姊见面。”
元祯没有多想,作为差点也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她只当萧八娘是思念陷在长安的亲眷,所以才迫切的想去会稽,不禁对薄命的红颜生出怜悯:
“孤知道你思亲心切,只是距离会稽郡还有十多日的马力,不能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喏。”
元祯又说些什么,萧夷光听不太分明,像是要她放心休息云云。
她的头中像是钻进了许多飞虫,绕来绕去然后人头晕目眩,身后倚着的包袱软塌塌,膝下坐垫软绵绵,萧夷光就真松下肩膀,任由困意拉她进入沉睡。
待萧夷光睁开眼时,马车停在了路边,身边换下的衣裙已经没了,水渍也被擦抹干净,车中只剩她一人。
车帘掀开,苟女史弯身钻进来,手上捧着一只盏子,向她笑道:“八娘,你终于醒了,殿下要奴婢送点水给你。”
萧夷光谢过苟柔,用比棉花还软的手接过,抿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荡漾开,滚烫的蜜水给她饥寒交迫的身子注入一丝力气。
火焰中的木柴叫出噼啪的爆裂声,车外苟柔戏谑的声音也随之一起传进车里:
“奴婢光顾着赶路,竟没料到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殿下平日视蜜水如命,见了八娘,连蜜水都肯让出去。”
元祯平静如水:“咱们水囊里的水太苦,八娘应该喝不惯,加一点蜂蜜好入口些。”
“啧啧啧,油纸里的蜂蜜只剩巴掌大的一小块,殿下每天只能喝一杯,若要给八娘,那您自个就别喝了。”
没想到元祯没有犹豫,竟真应下来:“既然不多,那以后就只给八娘罢。”
苟柔的声音微微扬起,像是很吃惊,她问道:“殿下委屈自己,是真的想要纳八娘为妃吗?”
萧夷挺直腰,远离了车窗,她猜得出来元祯的回答,不愿再听下去。
说起来倒使人想笑,兰陵萧氏如日中天时,多少王孙想求她为正妻都不能如愿,而今她为了要自由之身,却宁肯有份无名的厮混,也不愿同元祯长久。
不大一会,死士们吃饱喝足,踩灭了篝火,又万分小心把元祯连人带四轮车搬进车舆。
杜三娘用绳子将车轮固定住,免不了看见穿着元祯外袍的萧夷光,以为太女殿下果真在车上就成了好事,乐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还用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位死士。
她们还算懂些尊卑,没有做得太过,只瞄了一眼萧夷光就不敢再看,不过眼中的暧昧的调笑倒是一点不少。
许是在外头受了风,元祯自上车就一直咳嗽,她边捂着嘴,边递了一个纸包给萧夷光:“方才他们做饭,咳咳咳,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吃点糕垫垫肚子吧。”
萧夷光剥开油纸,里头是一块拳头大小的乳糕,烘得又香又软,她没有什么食欲,问道:“殿下可见到稚婢了?她有没有哭闹?”
元祯笑着咳嗽:“咳咳咳你放心,她的精神比你好多了,若不是有孟医工拦着,她咳咳咳能把你的乳糕都吃干净。”
稚婢聪慧可爱,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在死士堆里蹦蹦跳跳毫不怕生,告诉她八娘在休息,她就果真不吵着见八娘,转而拉着元祯的手玩。
从稚婢的身上,元祯仿佛看了八娘小时候的影子,想必都是一样的机灵活泼。
稚婢从前就爱吃牛乳做的糕点,萧夷光将心放回肚子,她咬了口乳糕,见元祯捂着胸口咳嗽不停,嗓子又沙又哑。
苟柔下车前放了个牛皮水囊在包袱上,只是元祯腿脚不能动,倾着身子也探不到。
迟疑了一小会,到底不忍视而不见,她拿起包袱上的水囊,喂到元祯嘴边。
就当是报答她照看稚婢,萧夷光为自己寻了个理由。
元祯喝了两口水,咳嗽果然轻很多,她感激似的看了萧夷光一眼,用手示意她可以拿走嘴边的水囊。
王太女虚弱得像刚出生的猫崽,咳嗽得脖颈的青筋都冒出来。萧夷光减轻了戒心,关心的问:“殿下常咳嗽,是胸口受过伤吗?”
元祯摇头,她瘫在四轮车中,不甚在意:“孤是老毛病了,从前比这还厉害呢,倒是你,怎么脸红得跟妃子笑一样?”
妃子笑是前朝贵妃爱吃的一种红毛荔枝,这会的萧夷光不单单像妃子笑,倒像是贵妃醉酒后的模样。
萧夷光的眸子如一泓秋水,双颊却酡红快滴出血,比起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神态娇媚柔弱。
两人挨得太近,若是元祯想,一抬手臂就能抚摸上如海棠花般的美貌。
第26章
起初,萧夷光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直到元祯的手触碰到额头,像是冰块搁在了火炉上,她才发觉到自己的脸有多烫。
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是沙漠里的甘泉,口干舌燥的人们只想索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