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个方兰,平日偷偷给自己送蜜水时挺警醒的,怎么今天也不知避人,连人带水被阿柔抓了个正着。
  到嘴的蜜水飞了,元祯心中痛批家令,脸上笑嘻嘻的去抓苟柔的手,安抚道:“不多,只多喝了一杯。阿柔既然发话了,那这杯孤就赏给家令。”
  语毕,元祯用眼神催促方兰将蜜水端出去,苟柔打开她的手,轻哼,“只多喝一杯?那殿下又是咳又是晕是怎么回事?”
  苟柔吓唬她:“下次把肠子咳出来,殿下就知道自己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来人,给殿下摆饭!”
  元祯道:“我吃不下。”
  苟柔坚决要给元祯一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吃不下就含着,想吃时候再咽下去。”
  “噗哈哈哈哈哈。”
  元祯捶被大笑,直笑到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还得求苟柔给她顺气。
  晚食由尝食监刘先伺候,苟柔在一旁监视,元祯只好喝了半碗鱼羹,让人撤下饭食后,留苟柔一人在内室。
  烛光摇曳,主仆二人对坐在一枝烛台边。苟柔率先打破了沉默:“奴婢进城的时候,碰到谢府出城的车马,听奴仆们说,谢家已经把府邸托给牙行,预备举家定居建邺了。”
  元祯眉睫一颤,她的声音疲倦:“你也听说谢七娘的事了?”
  “奴婢想,殿下近几日身子大好,总不能无缘故的眩晕,就多嘴去问了家令。”
  这一问,让苟柔也心惊肉跳,她想不通谢七娘或者说谢府态度转变的原因,难道广陵王真的要废太女了?
  广陵王同谢氏出征,人在建邺,倘若他真有这个意思,谢家确实能早一步知晓。
  至于谢真一嫌弃元祯病躯的话,也极有可能是托辞,毕竟二人十几年的情谊,要不情愿早就不情愿,哪还用等到今日。
  元祯道:“不提玳婢,这几日我的额角跳的厉害,刚刚睡了一觉还是不停,总觉得有事发生,你出城可见到了阿舅派来的人?会不会是江州出了差错。”
  苟柔从怀中拿出密信,交给元祯,又用银签拨旺了烛火。
  元祯谨慎,先对了信封的图章,确认暗号无误才拆信。看完信,她松了口气,笑道:“阿舅为江州刺史,主政一方,却不是大司马的盟友。我原本怕萧氏会铲除异己,率兵攻打江州,想不到前些日子阿舅已收到萧氏的拉拢,暂时无碍了。”
  她想的很深,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兵强马壮,仅凭广陵王府和江州刺史郑伯康之力无法反抗,不如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兵与马在乱世中都很珍贵,元祯可不是长广王、阳平王,不会傻到白白给萧氏送人头。
  烛火下,元祯嘴角噙着笑,眼睛愉快而生动,她看苟柔在发呆,主动问:“你在想什么?”
  苟柔晃过神:“啊,奴婢是在想,郑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又是血脉至亲。太女妃不如还从郑氏女中择定,也好给郑大人吃个定心丸。”
  元祯的笑容消失了,她收起信,敷衍道:“今日累了,此事再议吧。”
  不过皇室与世家都躲不开联姻,她心如明镜,玳婢离开,郑氏就是最好的选择,是无论元祯怎么躲避,都绕不的宿命般的结果。
  一想到玳婢,元祯又是黯然神伤,她想起自己的同母妹元缇被父王带到了建邺,或许改日应该去信一封,问问她谢家发生了什么。
  殿外传来喧哗,声音越演越烈,苟柔起身道:“外头是怎么了?奴婢去瞧瞧。”
  不多时,声音平息,苟柔带着广陵国相萧智容快步走进来。
  元祯见二人直接闯入内室,国相又神色凝重,不像是有什么好事,额角就跳得更厉害了。
  果不其然,萧智容一开口便是:“大王在建邺杀了人,与丹阳县主一起监禁在府,广陵国恐怕也会因此废除,殿下要早作打算!”
  第4章
  她的话在平静的夜里,不亚于一道惊雷。
  元祯紧盯着萧智容,在她那张因跑马而泛红的脸庞上,看到稳重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广陵国相萧智容同样出身兰陵萧氏,据说与远在京城的大司马萧续亲缘不远。今夜她入宫,是否会是兰陵萧氏的一场阴谋呢?
  “国相如何知道此事?”
  萧智容道:“丹阳县主偷偷安排人逃了出来,因为夜深无法入宫,所以才来到臣的府邸求助,臣将她也带来了。”
  苟柔闻言,果真疾步从殿外拉了一个路都走不稳的中年妇人进来,元祯认得她,这人正是照料妹妹元缇的傅姆李充华,许是因为一路奔波,双腿累得都不会行走,她给元祯歪歪斜斜的施了一礼。
  看来国相所言不假,元祯心沉到谷底,她问:“李傅姆,建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充华不敢隐瞒,含着泪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原来广陵王元叡与谢济平定扬州后,下一步就要安抚当地的豪族,在酒宴上,元叡喝醉了酒,与陆氏的人争执起来,失手拔剑将人刺死。
  “那么,父王因何事与人起了口角?”
  “奴婢听说,是因为豪族不满刺史落入谢氏手中,又对陛下出言不逊,大王恼怒,这才失手杀人。”
  新帝元景只是兰陵萧氏的傀儡,天子尚且如此,诸王又有多少威望在呢?父王有匡扶周室的宏图壮志,肯定忍受不了宵小之辈的嘲讽,起冲突是必然的。
  苟柔的性子如炮仗,听完李充华的哭诉,她柳眉横竖,语调激愤:“这么说,大王遭难也是有为谢氏出头的缘故?好个谢七娘,立马就来上门撇清关系,好个谢氏,忘恩负义的本事真是一等一!”
  “阿柔,不要再说了。”
  苟柔不罢休,快言快语道:“为何不说?凭什么不说?他们能做下这等事,还不许咱们说了!”
  萧智容惊讶的挑眉,她担任广陵国相数年,与王室交好,是知道元祯与谢七娘的情意的,“既然谢七娘早知此事,为何不先与殿下通气?”
  元祯沉默,而后又道:“许是父母之命难违,也或许她并不知情。”
  说罢,元祯不愿再谈玳婢的过错,命人将李充华送下去歇着。
  殿下是被蜜水糊了心吧!怎么还是一副不辨是非的昏君模样!
  苟柔快气疯了,苦口婆心劝她:“殿下别再为谢七娘解释了,她但凡白日时与殿下透露一个字,咱们也早想出解救的法子了。”
  若是搁在一百年前,元氏皇权稳固,就是杀十个世家子弟,广陵王也会安然无事,哪里还需要元祯操心。眼下天下动荡,别说陆氏不会罢休,就是朝廷也一定不会放弃废掉广陵王、剪除诸王羽翼的机会。
  手拨弄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元祯思忖许久,不得良策。烛火闪烁,她抬头看见萧智容的脸隐在黑暗处,神情淡然,镇定的好似置身事外。
  不对,广陵的祸事波及不到国相,国相若真要袖手旁观,只管将李充华杀死即可,事情传到长安,还能得到大司马的赞赏,为何偏要助她入宫呢?
  或许转机就在蓦然回首处。
  思绪方才还在狭长的小道兜兜转转,山重水复后,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元祯命苟柔多置一盏烛火给国相,又勉力下床对坐在萧智容面前,行大礼哀求道:“求国相救父王一命!”
  萧智容微笑道:“臣还以为殿下会忌惮臣的姓氏,继续对臣有隔阂。”
  敌人并非真的是敌人,国相也真的与京城的萧氏不同,元祯赌对了!
  元祯衣襟沾泪,声线颤抖:“情愿舍了王位,只求国相能保全父王,全家就是被废为庶人,也好过天人永隔。”
  她的泪水如春日落下的雨,淅淅沥沥,从捂着脸的指缝处渗出,又落到地上。
  “太女有孝心,臣岂能做壁上观?定然尽心竭力将王府保全。”萧智容为献计而来,见元祯胸膛起伏剧烈,显然动了真情,也怕她哭多伤身,又安慰她了好一阵。
  片刻前还在富贵乡,片刻后就要家破人亡,苟柔看着心酸不已,当下拽过元祯的脸蛋,好生给她将泪痕擦净。
  元祯情绪安定后,又请萧智容赐教,萧智容这才开口:“广陵距建邺只隔着一条长江,朝廷追捕的人马旦夕便至,殿下留在宫中只能束手待毙,事不宜迟,应早早脱身出宫。”
  殿外鸡人早唱过亥时歌,元祯身为王太女,出行动辄有几十人随着,想要掩人耳目地出宫谈何容易?
  元祯问道:“可要知会王后?”
  萧智容斩钉截铁道:“不可,王后若得知,不会留下几位郡王县主独逃,到时候阖宫上下就都知道了,势必会引起大乱。更何况脱身只是第一步,殿下接下来还要去长安求一道赦令,怎么好带着王后一起走?”
  “国相让我亲去长安?”
  元祯震惊,长安路途遥远,以她的身子骨,恐怕会折在半路吧。
  萧智容吩咐苟柔快收拾些衣物盘缠,最好耐用且御寒,又对元祯道:“臣有一堂妹,乃当今大司马亲外甥女,左仆射亲女,自幼聪慧无双,在家中行八,很受大司马和左仆射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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