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日元祯赴宴,必然与谢家七娘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即便远远相望,也拦不住眉目含情。
  今日明晃晃的为元祯采选而办的赏花宴,谢七娘舍得不来?
  谢七娘出身太高,桓氏兄妹拍马也难及,若不是元祯喜欢,广陵王也默许,高玉也不愿见到谢氏一门成为太女手中的剑。
  她的缺席,让高玉与元焘齐齐松了口气。
  目光在群芳中穿梭,高玉很快认出一名簪着山茶花的少女,她的阿娘是广陵国中彭城县的县令,虽然家族人丁不旺,已有衰败之相,但胜在门第高贵,所以勉强能收到赏花宴的帖子。
  坤泽一旦有做高官的母姊为底气,哪甘心随病乾元过一辈子?日后不欺负元祯都难,家世落魄些不打紧,只要人心淳朴,肯死心塌地跟着元祯,就是不二佳妇。
  高玉露出微笑,认为自己这个继母考虑周全,便温声向山茶花招手,“发上簪着山茶的可是张家大娘?真是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好孩子,快坐近了,让孤好好瞧瞧。”
  元祯也随之看向底下众人,只见张大娘一惊,鬓边的山茶花吓到堕落脑后,她连忙摘下花塞入袖中,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上前。
  她举止畏畏缩缩,这是生怕被自己看中,才装出的一股小家子气吧?
  元祯不信世家嫡出的娘子会不懂礼数,她也认出了张大娘的身份,一个县令家的女儿,日后顶好的姻缘只是做小官正妻,如今竟也敢不顾王府脸面,公然嫌弃自己。
  方被玳婢抛弃,又遭县令女嫌弃,就是个木头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元祯还是天潢贵胄,是英明神武的高祖、太宗的后裔呢!
  元祯心头积满怒火,少见地重拍扶手怒声道:“王后唤你过来,你的耳朵是聋了吗!”
  众人一齐打了个寒颤,妈耶,没听说病秧子太女还有暴力倾向呀?
  当事人更吓得肝胆欲裂,袖中的花也甩了出来,忙小步跑上前,跪下请罪:“见过王后、太女殿下,妾方才的花朵从发中滑下,恐在殿下面前失仪,所以才耽搁些。”
  “耳朵没有事就好,王宫地方小,真要聋了,可没人会治。”
  元祯明为安慰,实则嘲讽,冰冷的话语还未说完,张大娘的身体已抖成筛子。
  她没去管,咳嗽一阵,除了玳婢,元祯不在乎其他坤泽对自己的看法,但今日本就是来采选的坤泽们低头躲避,就差拿手绢捂着脸,这不仅是在羞辱她,更是在亵渎皇权!
  元祯手中的毯子攥成一团,心境由羞窘变作愤然,大周经过数年内乱,皇权逐渐式微,元氏的统治风雨飘摇,坤泽们的态度许是也有背后世家的默许,元祯冷哼一声,偏将头垂最低的人都点上前。
  训斥一个张大娘还不够,她要敲山震虎,教训一番殿中的所有娘子郎君,也让世家们也收敛收敛行径。
  垂首的桓氏兄妹都被元祯点到,有张大娘的前车之鉴,两人不敢不来,只是头垂的更低了,只敢盯着元祯的靴子看。
  元祯强迫二人抬头,先看过桓大郎的容貌,桓大郎肤白眉细,只是颧骨太高,显得有些刻薄,她不屑道:“平平无奇耳,去。”
  被瞧不上的病秧子当众羞辱相貌,偏生还不能反击。桓大郎羞得无地自容,只盼着地上有条缝钻进去,他低头走到张大娘身边,泪水将眼睛模糊,差点将张大娘撞倒。
  元祯并不可怜他,继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桓三娘抬头,刚想送她其貌不扬的评价,却看怔了眼。
  桓三娘眉眼精致,牡丹花别在发髻中间,更有一副我见犹怜的风流姿容,让元祯嗫嚅着双唇,几番张嘴,却硬是说不出违心的话。
  第3章
  她到底不忍诋毁桓三娘的美貌,由衷地夸道:“都说桓氏出美人,我向来是没有信,今日一见,却是名不虚传。”
  “恐怕有艳冠天下美名的萧八娘,姿容也比不得桓三娘罢?”
  无论哪个年纪的坤泽,都爱听人夸赞自己的容貌,桓三娘也不例外,更何况赞美之人方才挑剔过多位世家坤泽,这让她的夸奖更为珍贵。
  太女笑着看她,桓三娘也松懈下紧绷的情绪,抿嘴笑道:“长安城为大周国都,美貌者多如过江之鲫,萧八娘却能脱颖而出,美名甚至传到广陵之南,可见其容貌之盛。妾不敢与仆射公女相提并论。”
  萧八娘是左仆射萧韶的女儿,大司马萧续的外甥女,坊间凡是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知晓萧八娘的美貌。兰陵萧氏把持着大周朝政,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桓三娘都要极力推拒将自己与萧八娘同年而校。
  见她美而知进退,又懂天下局势,不是困在闺阁中的坤泽,元祯对桓三娘的印象越发好起来,即使无心纳妃,也有心与她多聊几句。
  桓三娘抿嘴笑,元祯的胳膊倚着把手,身子逐渐倾过去,两人相谈甚欢。
  元焘着急,虽说今日为元祯采选,可明明是他先看中的桓氏兄妹,若真被元祯得了,他到哪里哭去?
  一边给母后使着眼色,元焘一边祭出谢真一,不留情面的直戳元祯的心肺:“说起坤泽容貌,谢家七娘也有美名,阿姊觉得桓三娘与她比较,可能分出高下?”
  元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落入他的圈套,反问道:“你方才也遇到了谢七娘,依你所见,二人孰美?”略一停顿,她将答案里的生路全都堵上,“好生想想,不可说她们各有千秋的话来糊弄三娘。”
  “这,我。”
  元焘本想借机刁难元祯,没想到元祯把问题原模原样抛了回来,简直算得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谢氏和桓氏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无论夸哪一个,都会得罪另一个。
  元焘吭吭哧哧答不上来,偏生桓三娘眼中也带着戏谑的笑,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丑态,这让元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你这个做阿姊的,还是愿意与恒奴顽笑,恒奴还未娶正妻,他懂得什么是好相貌?”
  姜还是老的辣,高玉瞪了色令智昏的元焘一眼,轻巧的将他从窘境中救了出来。
  不过元焘的担心不无道理,高玉也瞧出了元祯与桓三娘性情相投,怕二人真动了情思,忙又道:“太女见了这么多好坤泽,心里高兴,身子想必也疲乏了,不若今日先到这里,回去养足精神,再见其他人也不迟。”
  有王后发话,这番劫数算是逃过去,众坤泽都松了口气,但心已生出敬畏,所以仍不敢喜形于色。
  元祯瞧他们的神色比之前恭顺不少,便知威慑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深谙恩威并施的王道,当即又赐坤泽们甜枣,令典禀大监拿出绢布百匹赏给众人压惊。
  绢布不仅可缝制衣裳,还可做军资换米粮,是市面上的硬通货,众人欢喜,谢恩都带了几分真情实意。
  桓三娘那处,受到的赏赐更为丰厚,不仅绢布有他人的二倍之数,还得了五彩丝线等物。
  元祯怕她多想,解释道:“你阿娘隐居山中,生活清贫,连着你的衣裳也不多装饰。素衣素帽,实在配不上你的文采见地,所以多赏了你些丝线,回去咳咳咳咳。”她的精力终于支撑不住,双颊潮红,一劲咳嗽起来。
  “都退咳咳咳咳,退下!”
  元祯病情沉重,又怕坤泽们窥见她的病容,回去说与世家中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太女之位越发危险,便急命他们离开。
  虚弱的王太女好似一块流光溢彩的琉璃,美丽却脆弱。桓三娘生出不忍,只见她抿了抿唇,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看着了元祯的双腿,最终只轻声道:“春寒风重,就是有宫婢侍奉,殿下也要仔细着身子。”
  元祯耳中嗡鸣声如鼓,已听不见旁人说什么了,她看见桓三娘双唇微动,猜想是在与自己说话,便摆摆手,含糊道:“孤都晓得咳咳,你去罢。”
  被人急忙送回宫室,东宫的医官训练有素,奉上小火温好的汤药,元祯喝下几盅,又仰卧了一炷香时候,才耳清目明。
  天色晦暗,尝食监刘先悄悄走进来,先望了一眼方兰,得到点头的讯息后才大胆道:“殿下,是时候用晚食了,是就让他们就摆饭呢?还是再等等?”
  灌下几盅汤药后的胃像装了一只铁秤砣,元祯什么胃口也没有,她想了想,道:“外头不是新供了梨花蜜?给母后那里送几十斤,就说我的病缓过来了,让她别担心,再割些做蜜水送过来。”
  方兰忍不住开口:“殿下嗜甜,也不能由着性子喝。蜜水喝完,就更没有食欲了!”
  元祯不听,又叫人去宫门口看着,苟柔回来就立马带她过来。
  不消片刻,蜜水送了来,不过是苟柔亲自端来的。她刚骑过马,发间还有汗雾,脸上也黑腾腾的。
  像是刚从昆仑山上杀下来的罗刹女。
  将蜜水带托盘扔到元祯面前,苟柔没好气道:“奴婢听家令说,殿下的病又重了。今日是不是又嘴馋?喝了几回蜜水?奴婢走之前,殿下是如何对奴婢保证的?转眼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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