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下大势,当世经济,八娘无有不通,且极好参与政事。即便生为坤泽,凡她开口所言,大司马与左仆射也无有不从,如今年岁到了,也还被留在家中。”
“殿下若肯放下身份,拿出重宝,去求八娘美言,不仅大王可以安然无恙,就是王位也能保全。”
萧八娘的相貌耀若春华,传遍江南江北,据说前几任自立的先帝都曾要纳她为妃,只是兰陵萧氏掌握白袍军,底气足,从未许过他们。
元祯也早有耳闻,今日她还拿来赞叹桓三娘,但是这萧八娘真的如国相所言,盛宠到可以决定王府的生死吗?
这样一想就心烦意乱,手又揉乱了腰间的玉穗,她认为萧续毕竟是当代枭雄,极有手腕与谋略,恐怕不会因年轻坤泽的话,将父王放虎归山。
萧智容看出元祯的担忧,劝道:“臣年轻时曾在大司马身边侍奉,知道此人好大喜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后来大司马入主长安,没有废帝自立,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计便是出自八娘之手。”
此言一出,萧智容算是将立场彻底挑明,在萧氏与元氏的天平上,她站到了元氏这边,冒着与大司马为敌的风险,也要将广陵王救出来。
可是,上天偏爱萧氏,给大司马加满了筹码,天平早就倒向了那边,萧智容为什么还会选择元氏呢?
元祯从她的脸上辨不出忠奸,就看向跳跃的烛火,语气淡然的试探:“国相是大司马的内侄,这般评价她,恐怕大司马听到后不会高兴吧?”
苟柔挎着盘缠包裹走出来,见元祯还在优柔寡断,当即高声教训她:“殿下莫要辜负国相大人的赤胆忠心!反正留下也是个死字,不如去长安一试,兴许还会有转机。”
她将包裹丢到地上,转头对萧智容道:“大人,殿下去长安,奴婢少不得也要跟去伺候。东宫虽小,却也养得几名死士,路上可护殿下周全,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收拾衣物,再拉几匹好马出来当脚力。”
萧智容欣赏苟柔的忠心与果断,紧接着摇头指出她的疏漏,“又是人又是马,怎么名正言顺的出宫?王后派人过来问,事情就瞒不住了。”
紧张气愤的心情被泼了盆冷水,苟柔遍体生寒,她如梦初醒,深夜宫门盘问严厉,眼下别说去长安,她们连小小的东宫都出不去!
“这可怎么办呀?”
她着急的在殿里直转圈,最后一拍手,“不成,就算闯也要闯出去,等建邺的人来了,殿下就逃不掉了。”
说罢,苟柔就要去叫死士强开宫门。
“阿柔,不要冲动。”
一直没有表明态度的元祯开口将人唤住,她转动四轮车,独自进了内室的隔间。那是一座小小的佛堂,供着白玉观音像,平日元祯心烦意乱时,就扎在里头,一呆就是一个时辰。
哎呦,现在哪还是礼佛的时候啊。
苟柔刚想跟上去,只见元祯很快出来了,她的膝头放了有半人高的褐衣,是僧人出入王宫时常穿的佛衣“僧伽梨”。
她对萧智容解释:“东宫多僧人来往,今夜尚有十余名留在东宫为先王后祈福,想要出宫,让死士剃光头发,扮做僧人,就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至于马匹的问题。”元祯望向萧智容,从容镇定道:“国相在广陵城中经营多年,想必几匹马还是能找出来的。”
这下出宫与马匹的难题全都解开,巍峨的长安城好似就在眼前了。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
苟柔猛拍大腿,莫说是僧伽梨,宫中木鱼僧鞋都一应俱全,足够他们伪装了,她激动道:“真应了佛经里那句‘有因必有果’,都是殿下平日一心向佛种下了善因,今日之困才能迎刃而解。”
她怕这么多的衣裳将元祯的腿压坏,忙一块全拢到怀里,“奴婢这就催他们换上。”
萧智容暗暗颔首,她对元祯道:“臣在城外有一处庄子,里面的好马尽管殿下挑选。不过,殿下方才还在犹豫是否去长安,为何又突然的下定了决心?”
第5章
袅袅吐着香气的炉鼎遮住殿中二人的身影,悬在殿中的宝盖挂灯照亮一张苍白的脸。
四轮椅中身着华服的少女从容不迫,她挺直脊背,空荡宫殿是她朗朗声音,“我既求国相指明生路,就存定了将此身托付给国相的心。若言行相诡,先求人又后悔,那是小人行径。”
“更何况,国相谈及大司马,已是将一颗心都剖开给我看,我虽有疑惑,但也不是不识忠臣、不辩忠言的人。”
元祯纤弱的手指扶上轮子,慢慢将四轮车推到萧智容面前,坚定的眸子真诚与她对视,“长安路远,着实凶险,此去不知能否平安回来。国相比我年长十岁,我一直将国相看作老师,还请您解答我心中的疑问,就算毙于路中,我也死而无憾。”
许是元祯刚从佛堂出来,萧智容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线香气味。这是主臣二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即便大难临头,萧智容也没有在元祯身上感受到分毫慌乱,有的只有被一点香气萦绕的平静。
诚恳的话语与淡定的面容,仿佛元祯真的只是在向良师求道的学子,而不是片刻后就要国破人亡的落魄王女。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是处变不惊,就是无知者无畏。
经过数年的相处,萧智容相信元祯是前者。她不自觉的起身,站到元祯的身侧,再无保留,“大周连年内乱,外又有羌、鲜卑等异族虎视眈眈,都城长安就如鸡之肋骨,弃之可惜,得之却又无味。而长江之南未经兵戈祸害,物产丰饶,如今唯有南迁,依仗长江天险,才能积蓄力量,成就一番霸业。”
她带着三分傲气的语调又一挫,刚过而立之年,萧智容的脸上布满沧桑,失意道:“大司马刚愎自负,手下能臣众多,却固执己见,臣在大司马左右时,常献良计,总是石沉大海,近来听说他有所转变,也只能听进去八娘几句话罢了。”
“臣将南下之计献于大王,大王如获至宝,甚至亲自随谢大人攻打扬州。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奉大王与殿下为主,就如鱼得水,既是匡扶周室正统,又不负臣此心耿耿,臣由是为大王忧心。”
兰陵萧氏气数未到,萧智容年轻气盛时,也曾想为萧氏博一份逐鹿天下的资本,可惜自身并非嫡脉,萧氏又不出明主。她怀才不遇,恰好广陵王与左仆射萧韶交好,又素有贤名,便毅然转投其门下,果然君臣相得,受到重用。
她的一席话听得元祯也心神激荡,只恨自己无法直立起身,不然她非要给国相行大礼作揖。
“国相能以此心此身托付,我也定不负国相!”
都说贤臣渴望明君,试问哪位君主不想遇到贤臣忠臣,不想在乱世中重整乾坤呢?
元祯表明心志后,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漆黑青铜虎符,托于掌上示给萧智容看。
这虎符不是广陵王调动军队的那只,它筑成的年代久远,连虎身上的鎏金都消磨去大半。
虎符是调兵的信物,向来是一半藏于君主,一半在将领手中,二者合二为一即可调兵。元祯手上的虎符却是两块俱存,上面还有六个金字——“右在君,左在郑”。
“国相说,交好萧八娘,需要许以重宝。这块武德皇后的虎符,可算重宝?”
萧智容惊讶,她小心翼翼从元祯手中接过虎符,翻来覆去摩挲过几遍,还是不可思议,“它就是太祖武德皇后所用的虎符?殿下从哪里获得的?”
这等宝物不应该在武德皇后崩时就随葬高陵了么?
元祯轻轻一笑,目光停留在虎符上,无限留恋,“国相忘了,阿母出身荥阳郑氏,先祖即是武德皇后亲妹。武德皇后南征北战,便是用这块虎符号令天下周兵,她驾崩时天下太平,能调动重兵的唯有天子虎符,她便将这块郑虎符送还荥阳,后一直传到阿母手中。”
阿母郑氏生丹阳县主时血崩而亡,元祯那时只有两岁,连阿母的脸都记不清,郑虎符是阿母留给她们姐妹的唯一念想。
冰冷的虎符有阿母温暖的影子,见到它如同见到阿母,若非今日有灭门之祸,她怎么舍得将虎符让与他人?
萧智容取过小几上的绢布,将虎符好生包好还给元祯,赞道:“武德皇后平定天下,是人中豪杰,同为坤泽,八娘也有济世之心,见到虎符必然爱不释手。殿下考虑周全,有虎符在,此行可以说已成功了一大半。”
重宝的事解决,苟柔也带着光头死士们穿着僧伽梨走进宫室,他们不论男女,个个高大英武,在元祯面前站成一堵墙。
宫灯的烛光下,他们的光头格外耀眼。
苟柔夸道:“听到殿下要他们扮做僧人,这群人连个缘由都不问,手起刀落,头发就全剃了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士们今日肯为元祯剃发,明日就会毫无畏惧的替元祯去死。长安路上有他们,就不用担心土匪流民的骚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