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亲眼目睹了二人的决裂,元焘目瞪口呆,他迷迷糊糊的跨入正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是太女家令方兰,元焘一把将人扯住,低声询问道:
“阿姊与谢七娘情深义重,怎么今日倒像是杀母仇敌见了面?”
太女正在气头上,方兰不敢说话,只朝内室摆了摆手。
元焘扫视宫室,这才发觉侍奉的宫婢们全都低眉顺眼,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大气也不敢喘。
婢子们害怕,元焘的胆气倒是大了起来,元祯不能与谢氏联姻,相当于断了一臂,身后就只剩下母族荥阳郑氏的支持。倘若这次母后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再谋划一番,元焘不信王太女之位不换人。
他大模大样的绕进内室,只见一纤弱少女倚在漆木床上,泛红的眉眼下布满病态的红晕。
许是因为元焘的疾步带进了一股风,她的手腕如凤尾竹般细瘦,空荡荡的袖子滑落到胳膊肘,元祯用白帕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起来,肩头不住地颤动,好似要把心肝五肺都给咳出来,细腰下的双腿却不动如山,如同死物般在床上搭着。
自被马匹踏断双腿,元祯又染上恶疾,寻遍良医也只能缓解她虚弱的速度,至于独立行走?元祯的脚已有十年不曾踏实的站在地面了。
婢女们急急赶进来,又递水又抚背。元焘在一边静静的等咳声平息,才开口:“广陵城内世家的坤泽全都在明光殿内候着了,母后发话,要阿姊过去相看。”
他的目光落在元祯的双腿上,意有所指道:“阿姊体弱,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纳妃不为**之欢,也该早早考虑诞下子嗣,延续广陵一系的血脉。”
“抑或说,阿姊总不采选,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第2章
元祯扶着隐囊咳嗽一通,嗓子发干,喝过蜜水后声音低低的,“阿柔哪里去了?”
“阿姊眼里就只有阿柔一个人,她一个奴婢,白日里给你端茶送水,入夜了还能给你暖床?”
苟柔是伺候元祯的贴身女史,性子刚毅有主见,很受元祯的倚重。
她亲力亲为的包办元祯的大小事,因为只是一个中庸,所以元焘认为二人的关系早就戳破了窗纸,不过中庸没有腺体,这才瞒过众人的眼睛。
无论苟柔是否是元祯的禁脔,终归是个奴婢,元祯忙着寻奴婢,却不把他放在眼里,元焘有些恼怒。
对着残喘在床榻上的元祯,他装作姊友弟恭,好言道:“阿姊若不去,母后便要自个为阿姊定下亲事,依弟愚见,不若去瞧一眼,明光殿中几十人,总有像谢七娘般貌美的。”
元祯猛的抬起头,她的嘴唇惨白,眼神却犀利如剑,厉声道:“提她做什么?!不许再提!”
“弟一时失言,阿姊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元焘面上愈恭谦,心头愈加痛快,他就知道眼下提谢真一必会让她不爽!
他的这位阿姊敏感却又文弱,许是因为多病导致的精力不济,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冒犯她的人肯退一步,她心中就是再不悦,也不会继续深究。
所以元焘才敢在这关头提谢七娘,认错又不是少块肉,还能得个知错就改的名声,他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元祯听了道歉后不再介怀,只是偏了偏头,用帕子抹了下发红的眼尾,将晶莹的泪珠拭去。
方兰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她禀告道:“殿下,苟女史清晨便出城去了,说是辰时便回,殿下不要忧心。”
元祯点点头,又要了一回蜜水喝,浑然没有去赴宴的打算,只把元焘晾在一边。
元焘耐下性子又劝了一回,见元祯无动于衷,暗暗咬牙切齿。
按理说,是元祯自己不愿去,他只管回去复命便是,但元焘年轻气也盛,他总愿意在母后面前将差事办的漂亮,好来证明自己的本事,若是连一个病恹恹的元祯都劝不动,岂不是折了自个的面子?
漆床上的人绛袍玉带,穿戴的倒是齐整,想来若没有谢七娘的断情,此刻元祯早就在赏花宴上与谢七娘定亲了。
见元祯阖上眼小憩,元焘眼睛一转,自顾去推了四轮车出来,然后趁婢子们不注意,一把抱起床上的人,放在车上,推着便走。
元焘身高手长,一口气推车冲到正殿,口里道歉,脚下如风,“阿姊,对不住了,姻缘是大事,不可马虎呀!”
被莽小子连滚带爬的挟持,元祯胸口剧烈起伏,她先惊后怒,拍着腿道:“放我下来!拦住他,家令!家令!”
地位卑微的婢子忠心耿耿,她们左右阻拦,却不敢伸手动元焘,身为太女家令的方兰态度暧昧,只出声不出力,竟拿起一条毯子,盖在了元祯腿上,默许了元焘的强盗行径。
元祯轻飘飘的,还没有元焘那名可作掌中舞的姬妾重。元焘有一身蛮力,拽着四轮车横冲直撞,如同战车驰骋在沙场上,一路势如破竹,小跑到明光殿前还耐不住兴奋。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回味方才的刺激,元焘心砰砰直跳,柔顺的宫婢偶尔忤逆一次,让他十分新奇与着迷,日后可以在自己宫殿里再尝试……
“咳咳咳咳咳!”
元祯的骨头都要被这人颠散,猛的一受风,嗓子眼更是又痒又痛,左右无人侍奉帕子,她只好用宽袖捂住嘴,咳嗽声息后,绛红袖子又染上了一层深红。
所幸元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忙为自己找补:“弟一时情急,只想着要阿姊挑一位佳人,却忘了阿姊身子弱,阿姊可千万不要见怪呀。”
“狡辩!”
元祯虽好说话,但也不傻,显然没有信他的强词夺理,刚想开口斥责,迎面又遇上一阵风,她极有经验的闭嘴不言,又用毯子裹住全身,这才免了心肺的一场震动。
“起风了?阿姊放心,我这就推你进去。”
元焘计谋得逞,心情大好,不要迎来的宫婢帮忙,格外殷勤地推四轮车。
亲自推病弱的阿姊入殿,让里头的小郎君小娘子们看见,他仁厚恭谨的美名是逃不掉了。
元祯蹙起眉头,她一眼看透元焘的算计,这副令人作呕的装腔作势,不过是为了虚名而故意为之,她只恨双腿无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人推着走。
踏入明光殿的第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过来,元祯的不爽变作窘迫。她极少参与筵席,更别提与这么多非亲非故的坤泽见面,面上镇定自若,耳根却悄悄红了。
不过,几乎是一刹那,坤泽们看清来人,又见到那辆独特的四轮车,他们齐刷刷的低下头,生怕与元祯有眼神上的接触。
更怕被元祯看清娇艳的容貌,继而被纳入东宫,从此守上无儿无女的活寡。
如果说嫁给英俊勇武的衡阳郡王是万千坤泽的梦想,那么沾上广陵王太女就是万千坤泽的噩梦了。
在场的所有坤泽都清楚的看到元祯惨白的皮肤,裹在袍子里瘦削的身体,还有垂在四轮车前毫无生气的腿,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光彩照人,可他们又不是谢家七娘,能真的凭一腔情意就愿意跟病秧子厮守终生。
诶?谢七娘人呢?怎么不见她来?
众人屏气凝神,却听一小郎君小小的惊叫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原来元祯的四轮车在他身边略停了一下,那郎君以为太女看中了自己,吓得连连后退,两只脚慌不择路的踩上一位小娘子的裙角,直接滑到了。
坤泽的避之不及全都落在元祯的眼里,她的笑容苦涩,想安慰狼狈的小郎君几句,却发现自己的嘴唇颤抖到无法控制。
玳婢说的不假,自己这副病残的身躯,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幸事,怎好再拖累她的前程。
坤泽们一个个避自己如避猛虎,唯有玳婢肯温柔相待这么多年,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明明连白头到老的承诺都无法给出,却还要恩将仇报,执意拉玳婢跌进自己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淖。
可是,元祯又是一阵痛苦,在她心里,一直认为玳婢是不同的啊。
她们曾无数次拥坐在夏夜的宫阶上,玳婢遥对着天上的星宿许下承诺,生当长厮守,死当长相思。
她天真的以为,星宿悬挂苍穹,亘古不变,誓言也当如此,海枯石烂也不会褪色。
却不料阶前发尽千般愿,最后却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
高王后见元焘果真将深居简出的元祯“请来”,满意的微一点头,和蔼道:“大娘久居深宫,不常出来交游,对身子也有害无益,今日这么多小娘子小郎君在,你合该多与他们攀谈,结识几个好友。”
元祯提不起兴致,不过高王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虽不喜异母弟元焘,高玉在衣食起居上却是待元祯细致周到,她只好神色恹恹的应了一声,眼神却半点也没分给底下的莺莺燕燕。
提到好友,高玉想起一个人,她向娘子郎君中看去,在他们低垂的额头里分辨了一圈,意外的没见着谢七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