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这栋一户建只有楼上一个房间,禅院甚尔拾阶而上,按开电灯,屋内顿时亮堂堂的一片。他走到床头,推开窗户,清风含润,扑面而来。
  禅院甚尔将吃剩的便当放在小圆桌上,对着那个背过身去的女人说:“吃饭。”
  他用的是命令型,然而榻榻米上的人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两天前她发现自己毁容后,乱喊乱叫,状似疯子。那时他嫌她烦,但跟现在死气沉沉比起来,至少还有点活力。
  禅院甚尔坐了下来,手肘撑着下巴,语气淡漠的重复了一次。
  “喂,丑八怪,我叫你吃饭!”
  在禅院垃圾堆里爬模打滚过的人,是很明白如何刺痛人的。
  千鹤或莉奈——叫什么都无所谓的女人,闻言之后,双肩微微耸动,又哭了起来。
  “你毁容之后,再哭就不是梨花带雨的模样了。所以求你别哭来吓唬人。话说,墙上这小块血迹是你撞出来的吗?笨蛋,连轻生都不会吗?这么点力气,最多只能在后脑勺留下一个包。”
  想到是自己将她惹哭的,禅院甚尔感到莫名兴奋,言语也越发刻薄。
  千鹤哭了一会,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了。”
  禅院甚尔扬了扬眉毛,语气戏谑:“哦?说说看我是怎么死的。”
  千鹤缓缓转过身来,禅院甚尔庆幸已看习惯了她现在的模样。
  “被五条悟轰的连半边身体都没了。”
  禅院甚尔脸上依旧挂着懒洋洋的笑:“是吗?确实,我要是继续收留你下去,是有这个可能的。对方可是五条家的少爷,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打赢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千鹤冷冷道:“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你的妻子。我们在咖啡厅吃饭的那次,最后一句话我说请你多保重。你和你妻子初见,她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个。后来她得胰腺癌死了,最后一句也是这个。”
  禅院甚尔不作声了。
  千鹤的眼睛没有受伤,她直视禅院甚尔,能清楚的从他脸上捕捉到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从一开始的戏弄再到现在如一根弦一样,开始紧绷。
  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可千鹤完全无所畏惧,“我还知道不少关于你的事。你因为没有咒力被禅院家歧视,曾经被丢入咒灵堆里,嘴角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我知道你19岁遇见你妻子,她比你大两岁,是一名音乐老师。我还知道你在她怀孕的时候就给孩子取名惠。你对妻子说,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你的恩惠。我还知道你在妻子死后,整个人彻底垮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多看,生怕一看到他就想到故去的妻子。”
  她的话太多了。禅院甚尔烦躁的想着,而且只要说到妻这个词,就特地咬重音节,特别强调给他听。
  千鹤继续滔滔不绝:“你有想过干脆陪她一起死,一了百了。可那天你看向婴儿床里的孩子,你又犹豫了。但是,你不觉得自己能照顾好他?如果这孩子有咒力的话,是不是可以卖给禅院家呢?石川小姐真可怜啊,居然会爱上你这样的人渣。你最好庆幸她早就去投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然她要是知道你连儿子都卖,会是什么感想?我都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对不对呢?”
  禅院甚尔霍然起身,得逞的千鹤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笑容。
  男人高大的身形,壮硕的身材,连带着投下的阴影,都有着令人惊恐的压迫感。
  感到惊惧吗?
  该是有的。
  千鹤的身体在微微颤栗。
  禅院甚尔压下身子,一只手伸出来,将千鹤巴掌大的脸罩住,冷笑道:“说得一字不差。每一个字都恰好踩在我的愤怒点上。”
  “石川小姐当年也惹过你生气对吧,应该是那一次她去参加联谊会—”
  明知妻子是他的雷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禅院甚尔厚实的手掌下滑,掐住了千鹤纤细的脖子。
  “要杀我吗?”
  他点头,“如你所愿。”
  他用了力气。
  千鹤很快就呼吸不上,缺氧让她头晕眼花,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双手擒住了禅院甚尔的手臂。可比力气,她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挣扎之下,氧气被消耗更快,呼吸越发艰难,统一的念头在脑海里交织——
  不,不想死!
  她不想死!
  不应该说那些话的!不应该激怒他的!不应该,不应该——
  忽然,带着雨水气的空气钻进千鹤的口鼻,晕眩感逐渐消失。
  禅院甚尔放开了手。
  看着面前颤抖的女人,一抹笑意自男人的嘴角抹开,他笑起来的时候,连那伤疤都染上了少许温柔。
  “怎么样,濒死的感觉不好受吧?”他顿了顿,又说:“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死。”
  千鹤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张毁容之后的脸隐隐发紫。
  “既然不想死,那就活着。以后你就会明白,活着才是真正的地狱。”
  千鹤咬了咬下唇,脸上闪现悲哀的神色。
  -
  禅院甚尔要她待在屋子里别出去,他这次外出可能要好几天。
  起身他就算不提醒,千鹤也不打算出去。毁容后带来的打击远比她想象的大。每天她都要花将近一半的时间来树立勇敢生活下去的勇气。她一次次的努力重建信心,又一次次被痛苦和悲伤击败,往复无数次,把自己的身心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回溯时间,挣取奖金,做任务赚钱过日子,所有对生活的希望,那些朴素的小目标,现在都已毫无意义。
  重灾区在脸部,又疼又痒,她有几次控制不住去挠,奇痒难忍,结痂落到脖子,身体上,竟然会迅速变成一个个脓包泡泡。
  今天,禅院甚尔回来之前,千鹤做了一个很长很完整的梦。
  近段时间梦越来越清晰,从前只是零碎的片段,现在已经清晰连贯如同完整的事件。醒来后,千鹤给每个事件都起了标题。这次的梦境很复杂,不仅有五条老师,夏油先生出现,还涉及到了天元大人,以及一个千鹤只在高专历史课上听到的词。
  千鹤便以这个词作为事件标题:
  星浆体事件。
  -
  饥饿感是在这场漫长的梦醒来后,开始明显起来。
  这几天她都深陷在极度痛苦中,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饥饿感,但人不能不摄入食物,她还是败给了求生本能,抓起被之前被自己掀翻的便当狼吞虎咽起来。
  味道并不好,有点馊了。千鹤连筷子也没用,抓起饭团就往嘴里送,吃了一会,泪水一滴滴,如断线的珠子落在发馊的米饭里。
  她竟觉得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
  不管怎样,至少她还活着。
  不知禅院甚尔何时回来,千鹤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振作的精神又会陷入抑郁,随手按开了一旁的遥控器。
  很快,一则新闻引起了千鹤的注意。
  主播神色严肃的播报,在xx站前某栋大楼,有一具尸体突然从天而降。
  千鹤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这位死者,正是之前在温泉旅馆的梦境里,被五条悟和夏油杰称为“山本”的青年。
  梦中千鹤过马路时,抬头看了一眼商场上有日期时间的时钟,和电视里的画面别无二致。
  被镜头捕捉到的高专后勤团队,大哭着叫妈妈的孩子,凑热闹举起手机的好事者……现场的混乱完全是梦境的重现。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没有在记者的镜头里看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身影。
  按理来说,他们两人应该是一前一后朝那个方向跑来,不会错的。
  千鹤心念一动。
  按照她的梦境,这两人和山本是昨日从长崎回来后,第二天山本就出了事。可禅院甚尔出去之前同千鹤提起过,五条悟在山本出事的前一天,人在东京。
  这点,被五条老师打断四肢的诅咒师是可以作证的。
  如果因为千鹤的失踪,将五条悟和夏油杰留在东京,而山本随同其他的咒术师去九州出了任务呢?
  所以他们才没出现在记者的镜头里。
  那是不是意味着,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千鹤对咒术世界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有五条悟那样强到可以杀光全霓虹的咒术师存在,那她能通过做梦预知未来也并非不可能。
  而且,千鹤的能力似乎不局限于未来。从她能看到乙骨的过去开始,千鹤发现她的能力,与“看”有关系。
  看到咒灵的核心,看到里香的真身,看到乙骨和甚尔的过去,看到他人的未来。
  可惜的是,这种能力不是她想发动就发动的。
  思及此处,千鹤自嘲地想,要是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就好了。
  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
  千鹤依然沉浸在自怜自艾中,没察觉到禅院甚尔很久都没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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