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72节

  三桩案子看似没有牵扯,但要成事,背后都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凶手对朝中各项安排都知之甚清。
  不仅如此,他还有自己的手段,能从朝中各部获得可靠消息。
  这件事听起来很简单,实则不然,单就说涉及的部寺,从太医署、太常寺、左骁卫到鸿胪寺和礼部……
  沈朝颜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谁才有这样的能耐。
  有这样的心事压着,沐浴也不能舒心。她干脆不泡了,起身抄起架上的睡袍就从屏风后行了出去。
  “把身上擦干。”
  突然窜出的声音吓得沈朝颜一跳。
  慌忙后退时,她被屏风的一角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堪堪往后一仰。
  不待她惊叫出声,沈朝颜只觉腰上一紧,失重的身体被人于半空中接住了。
  她抬头,果见谢景熙那张蹙眉冷肃的脸。
  “你这人属猫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沈朝颜气急,伸爪子就要挠他,然而手才一撩,就被谢景熙捉住了。
  他有意戏弄,不由分说地就提起手中皓腕举过头顶。
  尚未擦干的颈根漫起一丝凉意,而后,两人都怔了一下。
  沈朝颜似是反应过来,顺着眼前之人的目光往下,落在自己衣襟微敞的胸口。
  袍衫本就轻薄,又是月白的素色,沾水后更是紧紧贴于身上,几若无物。
  谢景熙惯于掩饰,面上虽仍是无甚表情,但突然加重的呼吸和滑动的喉结,却暴露了他的心思。那两朵雪地里沉睡的粉梅也像是有了感应,悄然地绽放于枝头,颤巍巍地立着。
  沈朝颜觉得自己快给谢景熙的眼神燎伤了。
  “放开。”
  她凛起神色踹了谢景熙一脚。
  谢景熙当真听话地松了手。
  沈朝颜扯了他另一只手里的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捂起来,又送了谢景熙一个白眼,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谢景熙清了清嗓,假装忙碌地出门吩咐驿站小吏烧水,折回来又开始没话找话地问沈朝颜到,“蒙将军的死,你可有什么看法?”
  这话当真是问到了沈朝颜的心窝上。
  她方才就被这事闹得心烦意乱,正愁找不到人说道。
  沈朝颜系好腰上的绦带从围屏后出来,将自己方才的推论都讲了一遍。
  “对于凶手的范围,你怎么想?”谢景熙问。
  沈朝颜手里正绞着头发,闻言一顿,忖到,“能在朝中各部都安插眼线,除开王瑀这样身居高位的,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
  “王瑀?”谢景熙惊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是觉得王瑀之所以对蒙赫下手,是为着年初左骁卫那批贪墨的军饷,杀人灭口?”
  沈朝颜点头,“不对吗?”
  “不对。”
  谢景熙直言,“区区几千两军饷,同蒙赫手上八万的安东军比起来,可说是无足轻重。况且左骁卫之中,能为军饷一事当替罪羊的人数不胜数,王瑀就算是动了蒙括,都不会自断手臂,放弃蒙赫这颗棋。”
  也是……
  沈朝颜被说服,转而问谢景熙,“那你觉得,千秋宴上王翟的死,同这件事有关么?”
  谢景熙忖到,“目前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联系的,但也不排除……”
  “不对。”沈朝颜摇着头,兀自喃喃,“我总觉得这两件事都怪怪的,看似突如其来,但都早有预谋。而且王翟出事那晚,左骁卫把守兴安门,他车上的两具尸体除了车夫,另一个就是左骁卫的侍卫……”
  清澈的女声戛然。
  谢景熙转头,只见沈朝颜一双圆润灵动的杏眼正怔怔地望着他,细碎的日光落在上面,透着粼粼的光。
  “我知道了!”她扔了手里的巾,像只撞进纱帘的蝴蝶一样扑腾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沈朝颜欣喜地看向谢景熙,问他,“你还记得王翟出事的地点是哪里么?”
  谢景熙想了想,道:“崇仁坊。”
  “是了,”沈朝颜的眼神从欣喜换做了激越,“那崇仁坊往前,又是些什么地方?”
  谢景熙忖到,“是王瑀所在的宣阳坊。”
  “那再往前呢?”沈朝颜问。
  谢景熙只觉心中卷起一阵清泠的风,把眼前迷雾都吹开了。
  他垂眸对上沈朝颜晶亮的眼,回到,“再往前,就是亲仁坊了。”
  是蒙府所在的亲仁坊。
  沈朝颜点头,“你还记得方才陛下说千秋宴上,蒙赫实则也去了,只是晚至早离,导致那一晚很多人并不知道。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一晚途径崇仁坊,凶手实则要杀的人并不是王翟,而本就是蒙赫呢?”
  她一顿,又继续道:“而凶手早在确定蒙赫到场之时,就取走了霍起的匕首交给刺客,让他按计划埋伏在蒙赫回府必经的路上。可不想王翟中途闹了那场意外,倒先由王瑀安排左骁卫的人送出了宫,恰好又用的不是王府而是左骁卫的马车。而凶手之所以没有办法通知刺客停手,是因为那一晚,他就在宫宴。”
  心中的杂线像是被拎出个头,谢景熙附和道:“对于凶手来说,无论死的是王翟或是蒙赫,他都可以通过匕首嫁祸霍起。因为无论霍起是不是凶手,王党都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逮捕他。之后再由真凶派出杀手,让霍起莫名死于狱中,把罪名踢给王党……”
  只不过若死的是蒙赫,少了蒙家的兵权,王瑀便不会再是霍家的对手。
  霍侯唯一的儿子因王党死于大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一切的确如他们之前所推测的那样,凶手不是要诬陷霍起,而且要通过霍起扳倒王瑀。
  “你还记得王翟一案的疑点么?”沈朝颜继续问。
  谢景熙忖到,“最大的疑点便是凶手为何要前往城东南处的青龙坊抛尸。”
  “倘若之前为蒙赫设的一局,与陈尚书一案背后之人是同一个。”沈朝颜道:“以凶手的模式,他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所以我猜想……”
  “抛尸地点就是凶手留给我们的线索?”谢景熙问。
  “嗯。”沈朝颜点头,“沣京城里唯一的一片墓葬区就在青龙坊,而王翟又死于一剑封喉……”她抬眸问谢景熙到,“你可知道有哪些关于墓地的字谜?”
  谢景熙摇头。
  “行吧……关键信息还是得靠我,待我再想想。”沈朝颜叹气,兀自嘀咕到,“可是现在朝中想对付王瑀的,除了沈党的人,还会有谁呢?况且沈党之中,我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和人脉,能完成如此周密的计划。总不会是他们内讧?自己人打自己人吧?”
  谢景熙被她这离谱的想法逗乐,行过去,拾起地上的巾道:“因为什么内讧?那几千两贪墨马匹所得的军饷?”
  沈朝颜被问得一愣,也觉出荒谬,便识趣地闭了嘴。
  谢景熙哂了一声,跟着她坐下来,淡声道:“方才我陪皇上去查了那批被置换的□□,发现里面除了常见的硝石、硫磺和草木灰之外,还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淡黄色晶体。”
  “啊?”沈朝颜转身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谢景熙一手扶着头顶将人扭过去,替她绞着头发道:“这是原产于突厥的一种矿石,能增加□□的稳定性和爆炸强度。故而我想既然是大周没有的东西,便得往不寻常的地方找。”
  “哪里?”沈朝颜问。
  谢景熙缓了半晌,故弄玄虚地回了句,“鬼市。”
  “切……”沈朝颜回身半笑着觑他,只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鬼市啊?我三五年前就和霍起去过了嘶——”
  “抱歉,”身后响起某人冷淡的声音,“手滑。”
  沈朝颜揉着被拽疼的头皮回头,看见谢景熙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神情。
  人都道歉了,她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狐疑地背过身去。
  午后的秋阳暖却不辣,融融地落在身上,像披了张毛绒毯子。
  沈朝颜坐得累了,转身趴在谢景熙腿上,任由他给自己绞头发,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她用手指划拉着他的袍角,问谢景熙道:“你说如果凶手的目标真是王瑀的话,这案子我们还管不管呢?不如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言讫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早习惯她的不着调,谢景熙也没当真,只沉默地给她擦头发,倒颇有些怡然自得的意思。
  可手里那把黑缎样的青丝倏地一甩,谢景熙抬头,便见沈朝颜一双澄亮的眸子正看他,写满了狐疑。
  “怎么?”谢景熙问。
  而沈朝颜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倒看得他莫名心虚起来。
  “谢寺卿。”
  清泠泠的嗓音,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格外悦耳。
  然而她撑臂起身,一张明艳的美人面几乎要与他鼻尖触鼻尖。
  “你是怎么知道左骁卫贪墨军饷这件事的?”
  第69章
  她问得一字一顿,水汪汪的杏圆眼霸道地占据他所有视线,目光凛凛,似要将他看个对穿。
  “什么?”谢景熙怔忡,随口道:“你是说左骁卫以梁州马替换……”
  话未说完,谢景熙自己先反应了过来。
  要说朝中目前知晓此事的人,可能除了王党和左骁卫自己,就只有那一晚夜探马厩的三个黑衣人了……
  但谢景熙到底是官场沉浮、历过风浪的,对于这点意外,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他很快敛了眼底惶然,换上惯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道:“大周境内三百二十八个州府,上千郡县,哪个案子我大理寺会不知道?”
  “倒是你……”谢景熙话锋一转,反诘张口就来,“这皇上都不知道的事,敢问郡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朝颜一愣,面上不显什么,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可能还会被他人模狗样的质问给吓退。可两人昨晚才在一张床上躺过,恃宠而骄、肆无忌惮,沈朝颜从来就深谙其道。
  于是双手抱臂,坦然道:“什么怎么知道?我当然是夜探马厩知道的啊!”
  她瞟着谢景熙,状似无意、实则有心地继续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之前两次夜探陈府、一次夜探左骁卫都遇到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他带着面具,这身量嘛……”
  她上上下下将谢景熙量了一遍,拍手道:“就跟谢寺卿你差不多呢!”
  言讫,沈朝颜又凑到谢景熙跟前,死死攫住他的双眼道:“且那人不仅阻我查案,还多次对我上下其手、意图不轨。所以谢寺卿……你要不要查查?看看那人到底是凶手的眼线,还是王党的羽翼?”
  “……”谢景熙被她这如有实质的眼神盯着,背心都渐起了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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