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30节

  此话一出,两厢沉默。
  面前的人闻言只是短暂的一怔,而后平淡而笃定地回到,“不会。”
  刀山荆棘都已行过,柔软皆作铠甲,又怎会纵容自己长出软肋?
  谢夫人闻言微蹙了眉,终是作罢。
  “禀大人!”
  门外传来裴真的声音,谢景熙回神,侧头应了一声。
  “嗯,那个……”裴真有些赧然,直到面前的隔扇门被打开。他伸长脖子往室内看了一眼,而后才凑过去,压低声音对谢景熙道:“那个……昭平郡主来了。”
  谢景熙似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抬腿要往正堂去,却被谢夫人的一句“等等”给叫住了。她面色阴沉地行过来,瞥了眼心虚都写在脸上的裴真,而后对谢景熙道:“你不是坠马受伤了么?不遵医嘱静养,还要迎来送往不成?”
  谢景熙被她说得一愣,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反驳。
  谢夫人本就不太高兴,如今逮着这样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行了,”她云淡风轻地对谢景熙道:“你去歇着吧,不想见的人,阿娘替你打发。”
  *
  讼棘堂内,沈朝颜难得老实了一回。
  传话的人让她等,她果真就静静地候着,在心里将带来的谢礼默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堂外的脚步声响起,沈朝颜抬头,却见来人竟是谢夫人。
  “臣妇见过郡主。”谢夫人对她颔首行礼,沈朝颜微怔,但还是礼数周全地起身回了一礼。
  毕竟是差点就做了婆媳,沈朝颜自是见过谢夫人的。只是婚礼之后频发变故,物是人非不说,两家也再没来往,当下再见,意外之余,沈朝颜到底觉得有些不自在。
  故而冠冕堂皇的问候之后,沈朝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望了眼门外,明知故问到,“夫人是来看望谢寺卿的?”
  谢夫人点头,眼神落在堂上大箱小箱的东西上,淡淡地道:“郡主带这些东西来,真是费心了。”
  “也没有,”沈朝颜笑笑,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谢夫人打断了。
  她扫了眼堂上的东西,客气却疏离地道:“顾淮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不说郡主是君他是臣,就算换作一名寻常百姓,顾淮也一样会挺身而出的,哎……”
  谢夫人一叹,颇有些怅然地道:“臣妇还记得他十多岁的时候,在街边看见一只挨冻的野狗。大冷的天,这孩子就脱了自己的外氅给它,将自己冻得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三天,给我气得呀……”
  对面的人一顿,似是终于觉察出自己话里的不妥,匆匆收了话头,对沈朝颜歉笑道:“臣妇嘴碎,让郡主笑话了。”
  沈朝颜没说什么,面上依然保持着方才那个得体的笑,实则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谢家这位老夫人阴阳怪气的功夫真是了得,三两句说的,让人真想把这些谢礼都砸她脸上去。但她毕竟是谢景熙的母亲,沈朝颜拽紧广袖下的拳头,生生又将这口气给憋了回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懒得跟谢夫人纠缠,微笑着向她告辞,兀自往后院行去。
  “郡主留步,”谢夫人从身后唤住了她,又道:“大夫说顾淮虽只受了些皮肉伤,可也需要好生静养,故而今日,怕是不便见客了。”
  沈朝颜一怔,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
  之前两家议亲的时候,谢夫人不说热情谄媚,好歹礼数周全,眼里的欢喜也是真情实意。可怎么如今她爹一去,人人都翻脸跟翻书似的?
  饶是数月来早已见惯了京中之人趋炎附势的嘴脸,今日这一场,不知为何却让她格外郁结。
  广袖里的手握紧又松开,沈朝颜的脸色沉下来,正要开口,却见谢景熙已经从堂外行了进来。
  “母亲,”他行至谢夫人面前,对她道:“讼棘堂稍后有事要议,还请母亲避嫌。”
  谢夫人愣住,但看谢景熙一脸冷肃、公事公办的样子,自然也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她嘱咐了两句,转身就走,却听身后的谢景熙倏尔开口道:“郡主请留步。”
  “啊?”突然被叫到的沈朝颜怔忡回头。
  谢景熙对她道:“此事与郡主有关,还请郡主暂留。”
  “哦,”沈朝颜点头,扫一眼谢夫人,故意拔高了声音道:“那议事要紧,与此无关的闲杂人等,便都退了吧。”
  谢夫人的脸都绿了。
  谢景熙蹙眉瞪了一眼沈朝颜,到底碍着臣子的身份,不好说什么,只亲自将谢夫人送了出去。
  不多时,沈朝颜见谢景熙沉着张脸回来,想是谢夫人把从她这里受的气都如数奉还了。
  谢景熙无奈地看了眼幸灾乐祸的某人,对她道:“杏林堂替陈府管事看诊的大夫有消息了。”
  “什么?”沈朝颜来了精神,把方才那场不愉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谢景熙道:“据张大夫说,出事那天,刘管事从杏林堂出来,是被一辆马车接走的。马车规制普通,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特点,只是那个赶车的人……”
  “据手下的人查探,似乎是原先刑部的门房。”
  第28章
  “刑部门房?”沈朝颜追问:“哪个刑部门房?”
  “这是画师根据张大夫的口述画的,”谢景熙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像,递了过去,“你看看。”
  沈朝颜接过画像,神情随即讶然。因她依稀记得,这画上之人她似乎是见过的。
  沈傅升任右仆射之前,在刑部做了快十年的尚书。那时的沈朝颜虽已入宫伴读,却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想方设法混去刑部寻一寻沈傅。所以,除了刑部的守卫以外,大约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那个门房。
  “怎么?”谢景熙侧头看她。
  沈朝颜没绕弯子,坦白道:“这人我见过,确实在刑部做过门房,不过后来陈之仲被提拔为刑部尚书,他就跟着韦正了,做的就是车夫。”
  谢景熙蹙眉,确认了一遍,“你说的是刑部侍郎韦正?”
  “嗯,”沈朝颜点头,继而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给忘了,陈尚书一案的直接受益人,除开王仆射的势力,那就是韦正了呀!如今刑部大小事件都由他全权负责,顶着侍郎的头衔,却做着尚书的事,迁升只是迟早,所以……”
  沈朝颜看向谢景熙,似乎是希望他能给出个确切的结论。
  然而眼前的人只温淡地回了句,“证据确凿之前,一切尚难定论。而且……”谢景熙一顿,又补充道:“韦正堂堂四品侍郎,若要被传唤审问,还需要御史台签署的文书才行。”
  可如今三司之中,御史台也怕早已是他王瑀的御史台。
  谢景熙自知不可操之过急,本想宽慰沈朝颜两句,然甫一低头,便见她眼眸晶亮地望过来。
  “谢寺卿,”沈朝颜巧笑晏晏,眼尾一抹微弧,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她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审韦正,且不必通过御史台。”
  谢景熙怔忡,然不等他问,面前的人露出个志在必得的表情道:“等我消息!”
  *
  谢景熙自是不能全然放心沈朝颜的。
  他依旧安排了几个眼线在暗中盯梢,只是一等数日,沈朝颜不仅没有递来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行动。裴真每天在沈府周围溜达,把那边的花花草草、阿猫阿狗都认了个遍。
  时值八月,燥热已退,午后的阳光收了势,就连蝉鸣都温柔了几分。
  裴真躺在墙头的树荫里打盹儿,只觉自入了大理寺以来,上职的岁月还从未如此静好。
  “郡主!”
  墙下传来一声听不真切的叫唤。
  裴真一怔,当即翻身蹲起,只见花草蓊郁的沈府内院,一青一绯两个身影匆匆往前院行去。
  竟然是有金和沈朝颜。
  有金手上拿了件戴兜帽的玄色斗篷,从后小跑着追上了沈朝颜。她给沈朝颜披上了手里的斗篷,之后两人似又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小,裴真听不见。
  很快,沈朝颜对有金点了点头,戴上了面纱和兜帽。
  裴真一路跟着两人行至沈府侧门,眼看着沈朝颜上了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车轮碌碌,在长街留下一段细碎的回音。有金站在街道尽头,一脸忧色地目送那辆马车跑远。
  这是……有情况?
  裴真心下一凛,悄然跃下墙头,骑马默默地跟了上去。
  那辆马车一路出了永兴坊,在平康坊南曲稍作停留,又呼呼啦啦地载了百花坊的花娘,这才朝着沣京城东的春明门行去。
  裴真一路跟着马车,到了沣河边才停下。晚霞夕照,烟波金粼之中,一艘朱栏绮疏的画舫停靠在码头。
  裴真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拴马,俯身埋在河岸的芒草里,远远地看着。
  须臾,一个纤柔曼妙的身影先从马车里行了出来。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晚王翟和沈朝颜在平康坊闹事,似乎为的就是这个女子。她好像是叫……妆娘来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滋生,裴真惶然,直到看见沈朝颜抱着琵琶,混在一群同样衣着的乐娘里,跟着妆娘上了画舫。
  与此同时,码头不远处,一辆形制普通的马车停了下来。几个小厮打扮的人从船上下来,先在周围勘查了一番,才缓缓撩开车帘。
  从里面下来的人,正是着了便服的韦正。
  倏地,一颗心化作沉重的巨石,砸得裴真额角一跳。
  所以……
  郡主此番假扮乐师接近韦正,是准备要“以身饲虎”么?
  *
  画舫内,沈朝颜总算是在妆娘的掩护下,混进了韦正的私宴。
  其实自上次谢景熙告诉她,韦正恐与陈之仲的案子有牵扯后,她就在暗中谋划了这一场。
  因她记得沈傅在刑部十余载,栽培门生无数,其中自是不乏感念旧情、知恩图报之人——比如,京兆少尹穆秋。
  据沈朝颜所知,沈傅逝后,王瑀曾试图拉拢他,但无奈此人不愿,几次未果之后,也只能作罢。思及陈之仲一案给沈傅带来的非议,沈朝颜决定抱着一试的态度,希望穆秋能助她。他只需假意向韦正示好,递出投诚的信号。
  果不其然,韦正在收到穆秋消息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两日后的这场舫宴。
  大周为防结党营私,向来是禁止官员私下拜访走动的,所以这一次的相邀,韦正便将地点设到了沣京城外,沣河之上的一艘画舫内。
  沈朝颜戴着乐娘们统一的面纱,跟在队伍最后进了设宴的正舱。
  船舱内装扮雅致,一左一右两个食案对置,中设绣墩和舞台,是歌舞乐师们演奏助兴的地方。沈朝颜行过去,为避开耳目,便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乐娘们纷纷开始拨弦调音,不多时,舱门打开,只见一缟一朱两个身影从外行了进来。
  正是韦正和穆秋两人。
  虽说准备充分,可真刀真枪也难免紧张。沈朝颜觉得呼吸发紧,悄悄将琵琶往身前再移了一寸,几乎遮去她半边的面容。而酒案后的韦正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礼数周到的寒暄过后,他便热络地拉着穆秋喝酒聊笑,宴歌管乐一起,倒是让沈朝颜多了几分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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