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28节

  “好!!!”
  赛场四周欢呼雷动,音浪穿过滚滚烟尘,险些将沈朝颜掀翻下马。
  她一脸错愕地望向裴真,问他到,“你家谢寺卿这么厉害?”
  “啊……”裴真满脸讶然,转过来问沈朝颜到,“大人他……怎么这么厉害啊?!”
  “……”沈朝颜无语,看来她不是唯一不知道的那个。
  不等两人多言,令官再次发球。
  谢景熙晚蒙括一步,达到中场之时,蒙括已挥杆将球控住。王翟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并驾朝谢景熙冲来。
  而谢景熙并未回撤防守,依旧全速向两人迎面而去。速度太快,间距太近,稍不注意就会迎头撞上。
  蒙括心下一惊,打马旁撤之时,挥杆想将球传给王翟。
  罡风扑过,马镫擦撞,发出“喀喀”惊响。
  谢景熙的马堪堪从两人之间擦过,若是再近一寸,势必会是人仰马翻的结果。蒙括惊骇侧闪,饶是常年击鞠跑马,如此惊心的场面,亦是见所未见。
  而另一侧的王翟更是惊愕勒马,因着动作太急,急刹失重,险些把自己掀翻下去。
  赛场上一时惊叫抽吸不断,接着又突然噤声,所有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深潭。
  “哒哒、哒哒……”
  马蹄声一阵一阵,急切却均匀地刺破层层烟尘。
  尘埃落定,原本寂静无声的赛场霎时翻腾雀跃,像滚烫油锅里泼进的一勺凉水。
  那抹月白色身影仿若一把泛着白光的利刃,冲破堵截和迷雾,硬是从毫无胜算的绝路里杀出一线生机!
  “啊!!!啊啊啊啊啊!”
  “太精彩了!!!”
  “天呐!这是真的吗?!我没做梦吧?!”
  沸腾的赛场欢呼掌声雷动,一浪高过一浪,掀得霍起耳膜都要炸了。
  人声鼎沸之中,霍起沉默地起身,目光却紧紧攫住场上那抹白色身影。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他看见昌平十一年的春天,那个同样身着白衣,在场上驰马飞奔的男子。
  那时他爹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对他道:“那就是镇北王萧霆,他手下的啸北军,是大周第一铁骑。”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时看见萧霆,也仅仅是惊鸿的一瞥。而霍起时年不过七岁,堂堂镇北王兴许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然而那样的身影,却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原本不学无术、对骑射兵法都兴致缺缺的霍起,寻到一点将门之后的热血。
  可是萧家和啸北军……
  “咚——”
  漫长的锣声划过,计时的香柱仅剩下一个指节的长度。
  霍起收敛心绪看向场上的时候,场上比分已经被谢景熙追平。
  他一马当先越过中场,饶是王翟和蒙括左右夹击,他也总能找到对手挥杆的空隙,牢牢把球控在自己的杆下。
  蒙括凭借马匹的优势,突然侧撞,将谢景熙逼退。他滴水不漏的防御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就是这个机会!
  球杆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
  然而手上传来空落之感,蒙括听到场上观众难以置信的惊叹。眨眼之间,还在眼前的白球,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蒙括再看,却发现谢景熙换了持杆的手,而那颗球从马腹下穿过,换到了另一边。
  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翟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提杆要拦,谢景熙已经用左手将球挥了出去。
  白晃晃的阳光下,小球泛着柔白的光,从王翟头上掠过,朝守在球门前的沈朝颜飞去。
  沈朝颜一愣,没想到临到比赛结束,自己还能抓到这么一个手刃仇敌的机会,登时背心一凛,紧握球杆踩着马镫就站了起来。
  挥杆,拦球。
  白球击到球杆又弹开,沈朝颜策马追上,将球控在了自己手下。身后响起隆隆马蹄,沈朝颜却像是被屏蔽了五感,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就是在这一刻,身下的白马步子一顿,瞬间变换了方向!
  巨大的惯性让全部精力都放在击球上的沈朝颜来不及反应。身体脱离马背,她失了重似的被甩离出去!
  因为落地之时无法调整角度,她后背着地之时,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白马似乎也被这样的变故吓到,拖着沈朝颜,不要命的在赛场上狂奔起来。
  而王翟的马本就追在后面,当下根本来不及勒停。
  眼看白马一个侧转,要跟王翟的马从侧边撞上,情急之下,沈朝颜只能抱头躲避。
  尘沙弥漫,呼吸间都是呛人的颗粒,一片混乱之中,沈朝颜看见一抹暗影从后方斜插而来。她下意识闭眼,收手之时,抱到的却是一个温热的身体。
  他一脚蹬开挂着沈朝颜的马镫,同时张臂将她牢牢护在了怀里。视野被遮蔽,鼻尖撞上他微硬的胸膛,黑暗和痛感放大了嗅觉,沈朝颜闻到那股凛冽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恍惚间,她听见赛场边观众的抽吸。方才还热闹的场面霎时安静。
  霍起和裴真慌张地赶来,脸上还挂着未回过神的愕然。
  沈朝颜余惊未消,根本不知道霍起对她说了些什么,却见他剑眉倒竖,咬着牙,回头就将马上的王翟给拽了下来。
  第26章
  王翟被这么猛地一扯,才悚然回神,张口想解释。
  然而霍起根本不给他机会,生铁似的拳头拳拳到肉,登时砸的王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是!不是我……不是!”
  霍起完全不听他解释,好在紧跟而来的蒙括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霍起!!!”王翟被侍卫扶起来,踉跄了半天才站稳。
  他伸手摸了下鼻子,抹出一手的血,当即便五官扭曲,怒不可遏地控诉霍起道:“你、你这个莽夫!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朝廷命官!反了!反……”
  霍起甩开蒙括的桎梏,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拽着王翟的襟口,将人给拎了回来。
  “不是……不是我!”王翟吓得脸色惨白,解释的时候声音都跑了调,“赛场上这么多人,大家都看到了,是她的马先突然失控!你怎么不说我为了避让,手心的皮都快被勒掉了!”
  说着将双手一摊,上面果真有两道触目的红痕。
  思及沈朝颜落马前的情景,霍起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悻悻地推开王翟,这才顾得上去查看沈朝颜的情况,“怎么样?”
  沈朝颜摇摇头,倒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谢景熙。
  裴真在旁边都要急疯了,方才他离得最近,故而看得最清楚。谢景熙几乎是从马上直扑而下,混乱之中,马蹄踢在了大腿上。那么重的一下,饶是没有骨伤,也只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几人在监生的安排下,将谢景熙扶去了直讲和博士休憩的房舍。裴真火急火燎地叫来了大夫,转头就要把沈朝颜和霍起请出去。
  “诶诶诶诶!干什么呢?!”沈朝颜不依,伸长脖子往内间张望,“怎么说谢寺卿都是因为救我受的伤,我关心一下很正常吧?”
  想到谢景熙受伤的地方,裴真支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同为男人的霍起从他涨红的脖子上猜出些端倪,拉着沈朝颜去外间候着了。
  “你干嘛?!”沈朝颜不耐,挥开霍起的手就折返去,被他拎着后衣领给拽了回来。
  “我说你怎么……”霍起顿了顿,但还是一脸无奈地补充到,“你怎知人伤的地方在哪儿?若是伤在了什么不太方便让人知道的位置,你跟我在旁边这么杵着,那不是很尴尬吗?”
  “啊?!”沈朝颜恍然,但想到裴真刚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当下也明白过来。
  “那他……不会有什么事吧?”她问。
  霍起倒是认真,思忖片刻才摇头道:“不好说。击鞠本就是项危险的运动,至人死伤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就前朝,有个驸马就是在击鞠场上被马踢到了要害,啧!”
  他一脸不忍地惋惜到,“后来那公主找了个理由,跟驸马和离了。”
  “啊……”沈朝颜听得一脸唏嘘,倒是霍起话锋一转,问沈朝颜道:“可是你觉不觉得谢景熙……”
  “我觉得啊!”没等霍起说完,沈朝颜抢白到,“他击鞠可是太厉害了!”
  霍起白了沈朝颜一眼,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见过镇北王萧霆么?”
  “啊?”沈朝颜被他这天南地北的问题问得一怔。
  镇北王萧霆,是随太祖皇帝开国的大将萧牧的嫡长子。
  萧家与太祖皇帝识于微时,而后相互扶持、南征北战,因着从龙有功,太祖皇帝开朝后,便册封萧牧为大周唯一的异姓王——镇北王,拥兵二十万,驻扎在安北都护府,成为突厥人不敢南犯的一道屏障。
  沈朝颜当真思忖了一番,才回他道:“镇北王在时,常年驻守安北,我又没去过,怎么会见过他?”
  霍起“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昌平十五年,突厥新可汗突然带兵南下,从代州、易州大举进攻中原。为守两州,镇北王先后调出精兵十五万驰援安北各城,导致镇北王所在的受降城兵力薄弱。
  突厥得知此消息,不惜动举国之力猛攻受降城,甚至调出精兵三十万,对其发起倾城围剿。
  镇北王久等不到朝廷援兵,曾向驻守北庭的霍连求援。然时值危情,霍家自顾不暇,再说没有朝廷调令,霍连不敢私自出兵。
  最后,还是曾任镇北王麾下中郎将的谢钊,也就是谢景熙的生父谢国公,冒着违抗圣令、擅自调兵的风险,千里驰援受降城。
  遗憾的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谢钊赶至前线,受降城已破,全城将士战死,十万百姓被屠。
  更有传言说,当时镇北王听信谗言,妄想降敌保下全城百姓。所以开门迎敌,最终却被突厥过河拆桥,落得个全军覆没、一败涂地的结局。故而萧家若是有人还活着,如今只怕是也会被冠上一个“拱手而降、弃甲投戈”的骂名。
  再说,谢国公既是镇北王旧部,熟知啸北军的击鞠打法,也不是不可。这样一来,谢景熙方才的表现,也就不难想通了。
  身后传来门扉的“吱哟”声,两人回头,看见裴真送了大夫出来。
  沈朝颜跟着裴真进去,在里间的坐榻上看见了脸色还算尚可的谢景熙。思及霍起方才的话,关于伤势,她也不好问什么,只能态度端正地行过去,老老实实地先道了句感谢。
  谢景熙低头吹着手里的茶,不咸不淡地道:“这是身为人臣该做的,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例行公事的回答,沈朝颜实则早已料到,可听他说出来,心里到底又觉出一点没来由的不快。于是沈朝颜也闷闷地“嗯”了一声,摆出郡主的架子,干脆坐下给自己斟茶。
  可那茶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朝颜捣鼓半天也没倒出水来。
  一旁的谢景熙蹙眉,伸手帮她将盖杯转了转。
  哦,是个转口壶。喝个茶而已,也不知道国子监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什么。
  沈朝颜在心里腹诽,却听旁边的人道:“臣想问郡主,方才落马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什么意思?”沈朝颜蹙眉。
  谢景熙放下手里的茶盏,侧头看她道:“例如突然的光亮、声音、气味、或是其他任何异样?”
  “你的意思是说……”沈朝颜一怔,霎时回过神来,“方才的意外,或许根本就不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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