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27节
她看了眼表情同样凝重的霍起,问:“你对蒙括,有几成胜算?”
霍起叹了一声,语气怅然地问:“你要听实话吗?”
沈朝颜瞪他,“说来听听。”
“实话就是,”霍起叉腰,吊儿郎当地往马鞍上一靠,道:“不足四成。”
沈朝颜一时无言。
霍起倒像没当回事,坦然道:“先帝还在的时候,每隔四年就会在军中举办一次击鞠赛,一共三次,其中振武军一次第二,两次第三,第三的两次都是输给了蒙家的安东军。”
“那第一是谁?”沈朝颜讶然,“竟然还有人能蝉联三届榜首么?”
这次换霍起瞪她,后知后觉地问:“所以……小时候你是不是从没去击鞠场看过我比赛?”
“……”被揭穿糊弄行为的沈朝颜有点心虚,回避着霍起的目光道:“小时候……我不是家风严谨、学业繁重嘛……”
霍起懒得跟她掰扯,翻着白眼上了马,道:“第一你问了也没用,因为大周那支能蝉联第一的击鞠骑兵……”
霍起一顿,片刻才道:“早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沈朝颜看着他打马的背影,竟从那句话里听出些许惋伤。
“走吧。”裴真在旁边提醒,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沈朝颜不再纠结,跟着翻身上了马。
赛场边,计时的香柱点燃,一声锣响,击鞠开始。
双方马匹同时箭步冲出,朝着场中间的球直奔而去。一时间,烟尘四起、大地震颤,周围全是监生们的欢呼和如雷蹄声。
沈朝颜身量不高,选的马自也不同于其他人的高头大马。饶是撒蹄狂奔,也跑不过几人,只跟在后面吃了一路的灰。待她冲至场中看清形势,霍起已经抢先一步拿到了球。
他单手控杆,马头一转绕过王翟的防线,径直便朝对方的球门冲去。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急,以至于片刻之后观众才反应过来。
“好!!!”有监生已经开始激动欢呼。
然而下一刻,一抹朱色亮影不知从哪里直插而入,精准地一挥。
霍起杆下的白球登时侧飞而出。
沈朝颜一怔,赶紧往前要救。刚才被霍起撇开的王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那里,球落之处不偏不倚,恰在他的击鞠范围之内——提杆、击鞠!
白球在半空划出一条凛冽的弧线,擦着门框入了球门。
“好!!!”
赛场上掌声雷动,像是把天都要掀翻了去。
刚才的抢球和配合都过于精妙,导致围观的监生们个个激动不已,越来越多的人往击鞠场上聚集而来。
首球失利,又当着这么多人,裴真脸上有些挂不住。沈朝颜倒不是很介意,骑马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沈朝颜快速调整了作战策略。
蒙括实力强劲,光靠霍起一人跟他正面对峙胜算不大。于是这一次,沈朝颜决定由她和裴真两人防守蒙括,只要霍起能够抢得先机,快攻之下也有一定胜算。
击鞠再次开始,沈朝颜和裴真并不抢球,而是一左一右直奔蒙括而去。
霍起从侍卫手里抢到球,再次绕开王翟的拦截,朝着球门直插。霍起的速度很快,马蹄声像滚滚惊雷,蹋得众人心如鼓擂。
有监生已经开始提前惊叹,觉得这一局霍起必胜无疑。
“喀!”
电光火石的一瞬,蒙括挥杆击开裴真的拦截,一个虚晃闪身,等两人反应过来之时,棕马已经化作一阵罡风,从沈朝颜身边呼啸而去。
许是反转过于戏剧,所有人都看得愣住,方才还热闹的赛场一时竟寂静无声,直到蒙括从后追上霍起。
抢球、冲刺、挥杆!
那颗球就像是长在蒙括的击鞠杆上,听话得不可思议。
“好!!!”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声浪排山倒海,谢景熙执笔的手一顿,心情难言地看了看窗外。
不过就是示范个击鞠,霍起再厉害,也不至于……
心里的静湖起了涟漪,谢景熙发现这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蹙眉叹了口气,颇有些被打扰雅致的不耐,索性扔了手里的笔,起身往击鞠场行去。
场上的气氛已经空前热烈,香柱已燃了一半,两队比分却是个不怎么好看的三比一。
王翟自觉胜券在握,骑着黑马绕场溜达了一圈,行到沈朝颜身边的时候,还故意耀武扬威地挑衅道:“我爹老说我不务正业,娶妻生子、功名仕途都落人家一程。早知道今日就让他老人家也来看看了,平白多出这么大个孙女,看他还会不会唠叨我。”
他不屑地呲笑一声,哼着小曲儿打马走了。
沈朝颜什么都没说,咬牙拽紧缰绳,紧跟着他回到了赛场。
巳时已过,太阳升上来,直晒在浸了汗的皮肤,痒刺刺的。聒噪的秋蝉也在此时开始声嘶力竭地鸣唱,一阵接一阵,像鞭子抽打耳朵。
赛场上依旧是如火如荼的景象。
马匹来去如风,溅起滚滚烟尘,蹀躞骖驔,影没流光。霍起再一次抢到了球,左右驱突,一路冲出包围。
沈朝颜见状当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随其而上。期间蒙括几次尝试抢球,都被沈朝颜拦开了。
场上再次躁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几人驰去的方向张望。眼看霍起进入挥杆范围,沈朝颜心头一凛,只觉一颗心堵满了喉头。
然而同一瞬间,一抹黑影从余光里划过。速度太快,以至于沈朝颜只听到一声马叫嘶鸣。
她循声望去,只见霍起的马被球杆击中后蹄,继而一软,往侧边轰然倒下!
第25章
闷响伴随着观众的抽吸,一时间烟尘四起,根本看不清前方情况。
沈朝颜勒停了马,因为过于着急,翻下来的时候险些没站稳。待她跌跌撞撞行至霍起身边,只见他手上的球杆已经摔成两截,而他正抱膝坐于地上。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王翟骑马从后方赶来,语气轻慢地调笑,“我方队员求胜心切,不小心伤了霍小将军的马,算他犯规,已经将他罚下去了。”
说话间,他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下霍起的伤势,又问到,“霍小将军这边若是还能继续的话……”
“王翟!!!”
沈朝颜忍无可忍,抡起手中长杆就要向他打去。然而手上一顿,定睛再看,她的球杆已经被随后赶来的蒙括伸手抓住了。
王翟“啧啧”两声,对两人摇头道:“若是郡主不想比了,认输便是,直接动手还是丢了体面。”
言讫留下一声冷笑,带着蒙括转身走了。
沈朝颜抽回球杆,俯身想查看霍起的伤势,却被霍起躲开了。他扶膝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了句“无碍”,翻身又要上马。
“你真的没事?”沈朝颜拽住了他。
霍起笑道:“本将军十三岁上战场,这点小伤都有事的话,你现在怕是根本见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目光上移,沈朝颜看见他手腕处红肿的一块,想着他方才摔下马的时候,先抱的却是自己的膝盖。
心里翻腾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沈朝颜没有放开他,只道:“你的伤,应该受在保家卫国的地方,对付王翟这种人,不值得。”
“呸呸呸!”霍起像是听到什么脏东西,连忙打断她,“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王翟这种人欺负啊!你若是叫他爹,那我不得叫他一句伯伯?”
霍起一忖,而后一脸嫌弃地道:“我才不要,若是那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呸呸呸!”沈朝颜毫不客气,喷了霍起一脸唾沫,“什么死不死的,你再敢乱说话试试?!”
她伸手就要挠霍起,却被他反手擒住了腕子。眼见一个脑瓜崩要敲下来,沈朝颜闭眼想躲,一闪,却撞进另一个精壮的胸膛。
沈朝颜怔忡,抬头却见一双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正熠熠地回望着她。
阳光和微尘晃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沈朝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微蹙的眉、平直的唇角——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谢寺卿?”
沈朝颜愕然,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谢景熙没说话,目光匆匆扫过她,而后落在了那只被霍起握着的手腕。一寸一寸,赫赫炎炎,仿佛她再晚一秒收回,手都会被谢景熙的眼神给烫伤。
沈朝颜当即将手缩回了身后。
然不等两人在问,只见谢景熙径直从霍起手里牵过缰绳,而后转身,对场边的令官给出了换人的手势。
沈朝颜和霍起面面相觑,当场就懵了。直到谢景熙上马行出几步,沈朝颜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谢寺卿!”她扶住谢景熙的鞍头,仰头问到,“你、你要参赛?”
谢景熙“嗯”了一声,神情冷淡又不耐。
沈朝颜心里没底,想着蒙括那么厉害,连霍起都打不过,而谢景熙又是个文官,更是从来不曾听闻他会击鞠。思及她和王翟的赌注,沈朝颜还是有些为难地开了口,“这比赛,我跟王翟是打了赌的,不是随便玩玩的小打小闹,所以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搭在马脖子上的手就被谢景熙拂开了。
他倾身过来,垂眸看了沈朝颜半晌,温声道了句,“知道了。”
言讫打马便走。
沈朝颜挥开面前的尘灰,无措地追着那个猎猎的身影转了个圈,只听见一句渺远的,“若是输掉比赛,你的赌注我来承担。”
很快,比赛再次开始,两队各自准备。
王翟那方因为犯规被罚下一人,赛场上就成了三对二的局势。王翟没想到霍起下场之后,顶上的人竟然是谢景熙,碍于情面还是假意寒暄了两句。
鸣锣一响,场上的五匹骏马如离弦之箭,铆足全力奔向赛场中心的球。蒙括的马是随他行军出征的战马,体力和速度都远不是国子监用于教授骑术的马匹可比。
一开场,蒙括便再次抢得先机,拿到了球。
因着沈朝颜的马匹体型相对较小,她一开始便没抱着冲锋抢球的心思,而是等在了后场。见蒙括控球冲来,她当下立断,从侧翼直插而入,想抢下蒙括手里的球。而对方却像早就预料到她的盘算,在沈朝颜出手的同时挥杆后传,白球穿过中场,往王翟的方向滚去。
王翟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俯身准备控球。
只听“喀”的一声,一阵疾风从旁侧直扑,待众人回神,那只白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谢景熙的杆下。因为蒙括冲得太快,如今要撤回防守已然太晚。
沈朝颜只看见一片袍裾猎猎,谢景熙如入无人之境。
下一刻,白球穿过对方球门。
三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