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钩沉道:“既是如此,那我倒有一计。”
风浣伸手敲了敲桌子道:“有话直说。”
“不知你们可否听过善宏学宫的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
溯光道:“几面之缘,他曾和几位同僚深入步离人猎群的领地——[毗舍阇],近距离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性,进而整理成资料。”
“胆识过人。”风浣点评道:“连步离那等穷凶极恶之人都敢深入了解,他如今还活着吗?”
钩沉道:“自然,不过今日我们要说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座下弟子——彦游。”
“彦游?闻所未闻。”雪浦道:“此人有何过人之处吗?”
“此人是一名寒门子弟,乃是狐族人。”钩沉道:“众所周知,仙舟某些领域是重视出身大于能力的,善宏学宫就是如此。”
风浣道:“原是如此,我猜后续是——他排除万难,进入学宫后才发现,原来大多数[学术泰斗],甚至包括他的导师,皆来自几千年历史的[学术世家],除却他,无一例外。”
“然也。”钩沉道:“而在步离人猎群中的名唤[白狼]的一支,虽出身奴隶,却比步离人还步离。而步离人向来注重能力大于出身,从没有因其血统而攻击他们,反倒对其行事作风深深忌惮。或许就是因此,彦游才选择叛出仙舟,加入步离人。”
“你是说那彦游叛出仙舟了?”风浣大笑:“哈哈哈有点儿意思。”
“前几日他找到我,要我为几个朋友安排些职务。”
“朋友?”韶英磕了磕烟斗道:“是步离人吧。”
“不错。”钩沉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顺手做了。当时幻胧落败,丹枢被捕,我也便没有多想。现在看来,他们所图甚大。”
“所图甚大?”风浣耻笑道:“难道还想将被关在幽囚狱七百余年的呼雷解救出狱?做什么白日梦呢?幽囚狱那复杂的设计,凭步离人那等脑容量,不用云骑动手,就单晾着就行,只怕他们几百年都绕不出去。”
韶英抽了一口烟,慢悠悠道:“只凭他们自己确是走不出去,但若再加上我们的助力……”
钩沉道:“我正有此意。若是呼雷出逃,伤及无辜,身为罗浮的将军,景元难辞其咎。再不济,呼雷出逃失败,再次被关回狱中,他也要下来走幽囚狱这一趟。到时我们再放些丹枢先前给我们的诱发魔阴身的药物,只怕景元也难逃因果殿的拘问。”
“此计妙是妙,只是……”韶英吸完最后一口烟:“若是事情败露,到时该如何收场。”
钩沉哼道:“自然是断尾求生。”
这个“尾”是谁,不言而喻。除却主位上的雪浦,钩沉与风浣、溯光与韶英都是相对而坐。唯有涛然,身处末位,自然算得上是尾。
一切主意已经拿定,只待雪浦最后拍案。众龙师静静等待着,只听坐在主位的雪浦拍了一下桌子:“依计行事。”
神策府。
此时天色微微亮,彦卿正在院子内练剑。一身白色的中衣将腰身扎得紧紧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透。高高束起的金色马尾由于动作的幅度过大隐隐有了些许松动,几缕碎发掉落下来,又很快被微风吹拂起来,沾上湿腻的汗水贴在脸上。
脚下的泥土被凌乱的剑气砍得七零八落,头顶刚刚盛开几朵的桃花也没能幸免。粉红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宛若下了一场桃花雨。
少年弹掉落在剑上的花瓣,灵活地挥舞着。剑气比方才稍微有所收缓,搅动气流,带着花瓣汇成一股力道直击树干。
平日里柔弱无骨的花瓣在此时仿佛化作了坚硬的利刃般,无情地深深扎进树干里。然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原样,轻飘飘地落入泥土中。
“谁?!”
仿佛才发现有人偷看他练剑般,彦卿将不知何时滑入掌心的花瓣灌注了力量,朝门口的方向狠狠射了出去!
!
钟离才踏进神策府,一枚桃花刃便直冲面门而来。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然后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食指并中指截住了那枚桃花瓣。
“钟离先生?”
彦卿快步走到钟离的面前,微微垂下眼帘,“先生,彦卿失礼了。”
“幸好我还有些武力傍身,否则今日就要血溅当场了。”钟离开了个玩笑,将那枚桃花瓣放在彦卿的掌心内。
彦卿稍稍合拢四指,有些兴冲冲地问道:“先生,我练得如何?”
“想让我表扬你?”
钟离一眼看出了彦卿心中所想,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批……批评也行。”
钟离揉了揉彦卿的脑袋,和声道:“方才我看了,比起之前来确实有些进步。”顿了顿,他又不怀好意道:“说来听听,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此言一出,彦卿立即耷拉了下脑袋:“不瞒先生,我确是有些受刺激了。”
钟离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何人能让我们的小彦卿如此受挫?”
彦卿瘪了瘪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钟离的脑海中浮现云璃的身影,不由得笑了两声:“莫非是来自朱明仙舟,怀炎老将军的孙女云璃?”
见到彦卿有些不服气地点了下头,钟离颇有些无奈:“彦卿,你是大孩子了,不能这么斤斤计较。况且,你的年纪也没比人家大多少。你说她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那你岂不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小子?”
“可是……”彦卿知道自己这么背后说人家有些不地道,但还是嘴硬:“她抢走了我的剑,而且拒不奉还……还振振有词,说我的剑在哭泣,我从没有好好对待我的剑……”少年越说越激动,“……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哦?”钟离来了兴趣:“她居然是这般说的?”
“就是啊。”听到钟离有附和自己的意思,彦卿更来劲儿了:“她还嘲笑我剑法不精,就知道东躲西藏,不敢和她硬碰硬。还说我绣花枕头,练什么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钟离勉强憋住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彦卿咬着牙:“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本来是不想和她计较的。只要她把剑还给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了。但是她却说,只要我能赢她,她才肯把剑还给我。”
“嗯。”钟离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我俩打了个平手。”彦卿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被丹鼎司新来的司鼎灵砂姐姐抓回去上药了。”
“既然打成了平手,你的剑待如何?”
“我会打败她的。”彦卿抬眸,俊秀的小脸儿满是坚定:“在她离开罗浮之前,我一定会拿回属于的我的剑的!”
“有气势。”钟离道:“汝当勉励之。”顿了顿他问道:“将军呢?”
彦卿朝屋内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在花园里浇花。”
话音刚落,景元便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的他未着甲胄,只是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许是日渐消瘦的原因,平日里的尺寸还比较合适,如今却显得有些宽大。
一头银色的发丝由红丝带绑着,但睡了一夜已经有了些许松散。景元也并未在意,他看到了站在彦卿身侧的钟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钟离?我还道大清早的怎么听见有两个人的说话声,以为彦卿练剑练得有些魔怔了,不料是你回来了。”
钟离勾了勾唇角:“听你的语气,似乎不太欢迎我来?”
闻言,景元还未说话,彦卿却是着急了,“先生不要误会。昨夜您不在府内,将军可是想念得很。他拿着先生给的白猫风筝,在廊下足足站了半夜。我问将军怎么不去休息,将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将军是十分想念先生的。”
“哦?”钟离像是占了先机的胜利者,笑着看着景元,有意无意道:“将军,彦卿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不等景元说话,他眉眼弯弯道:“我竟不知,原来将军如此在乎我在不在府中。”
景元没来得及为自己申辩,彦卿又开始了:“是的是的,先生,将军他是真的十分在意您的。”
钟离勉强压下唇角的笑意:“嗯,我知道的。将军他在意我,在意得紧。”
景元无奈叹了口气,一张老脸全都在彦卿这里丢尽了。昨日借着镜流的事情占自己便宜不说,今日一大清早地搅了自己的美梦也不说,现在又在钟离面前下了自己的面子,稍后的谈话他只能处处被钟离压制着说了。
将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出去玩吧,找你鎏晶大姐姐练习吹笛子或者找云璃打架要回你的剑去吧。”
“嗯嗯。”彦卿点了点头,临走之时还不忘坑景元一把,“将军,你们莫要吵架。”
“行,知道了。”景元心里无奈透顶,这孩子。
彦卿离开后,景元随手拿了一把洒水壶,同时也给了钟离一把,“先生,时辰尚早,随我去浇浇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