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钟离没有拒绝,只是掂了掂水壶的重量,“没有水了。”
景元将自己的和钟离换了下,然后拿着洒水壶接满了水,勾住了钟离的肩膀:“走吧。”
步入景元的花园,青石铺就的小路延伸向前。周遭长满了青青的小草,远处还有几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仿佛下了一夜雨般,层层金黄色的树叶轻轻飘落,堆砌在石子路上。几只白色的小猫从前方的花丛中跑出来,亲昵地用脑袋蹭着钟离的腿脚,有一只还顺着景元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肩膀,高傲地坐在上面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钟离蹲下身子,将洒水壶放在地上,食指勾起,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享受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毛茸茸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他划了几下小猫的肚子,逗得猫咪连连翻了几个滚儿。
“诶诶诶——浇花啊。”景元道:“别只顾着玩我的猫。”
钟离只得拿起洒水壶站起来,学着景元的样子往花上喷水。脚下的小猫似乎有些不能明白钟离为何不和自己玩了,小爪子扒拉了几下钟离的裤脚。见没有反应后,又用脑袋拱了拱。还没有反应后,它便顺着钟离的裤脚蹭蹭地窜了上去,站在钟离的肩膀上温柔地用脑袋顶了顶钟离的脸颊。
钟离一面浇着花一面也用脸颊蹭了蹭小猫。景元瞧着,唇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这毛茸茸的小东西。”
“刚吃过鱼的猫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先生对往事依旧耿耿于怀。”
钟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昨日我见到了涛然和雪浦。”
景元依旧勾着唇:“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一个精于算计,另一个则张扬跋扈。”
“丹枫褪鳞轮回后,身为他成长阶段导师之一的雪浦主张废除龙尊主政,改为龙师议政制。涛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说丹枫铸成今日这般大错,皆因导师放纵之过。若是幼时便加以约束,今日持明之祸皆可避免。雪浦妄言龙师议政,其心可诛。还言明当务之急是取走丹恒身上的化龙妙法和重渊珠,以延续龙脉。龙尊传承,绝不可断。祖宗之法,不容变更。”
“难怪他会被推出来当做龙师的弃子。在雪浦他们看来,涛然只是个迂腐守旧的顽固派。”
“确是如此。当年我以为涛然与雪浦他们不同,然七百余年过去,他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他反对龙师议政时,已接近褪鳞轮回的年限。丹恒被判流徙化外时,他已经褪鳞。如今不过几年,他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许是换了副年轻的壳子,又许是雪浦他们对涛然的持明卵动了手脚。轮回重生后,他已然接受了龙师议政,并无半分异议。”
“在列车的智库记载中,我还发现了另外几位龙师的名字。除却涛然与雪浦外,还有为龙尊雨别造像的溸湍。窃以为,此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溸湍长老?”景元有些怀念般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未曾见他了。在龙师呈交的报告里,持明族内每年都有持明逝去。我虽未曾在这些死亡名单里见过他的名字,但也从未在龙师里再见过他。唯有的一种可能便是他如今被囚禁起来了。只是这些乃是持明族的内部事务,我也不便过问。”
钟离若有所思:“回去我便找找他罢,总归是一条路。”
景元点了点头,“除却雪浦、涛然和溸湍以上三位,还有风浣,溯光、韶英以及钩沉等。”他拿着洒水壶往花上洒着水:
“龙师风浣,向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算计。他既支持涛然说雪浦其心可诛,也支持雪浦的龙师议政制。他怕是早就不满龙尊主政了,或者说是自己想成为龙尊,取而代之。”
“龙师溯光,曾经在丹枫羁押在幽囚狱时上书六御,请求放其归来,修复建木封印,再追究其罪。明眼人皆能看出,丹枫羁押在幽囚狱,归十王司管辖,不在六御之内。他们自己也知道,上交给十王司也是有来无回,便退而求其次,转书六御。此人虽有心思,却懂得变通迂回,不会硬碰硬。到时风评反转,难保他不会反水龙师。”
“龙师韶英,负责看守建木玄根之责,一连几百年记录的建木状态却都是正常。星核被送入建木深处,他也一无所察。有失职渎职之嫌,本应被幽囚狱羁押,他却将手底下护珠人海月一队队长贺天推出来顶罪。事后十王司将贺天带走羁押,对韶英却只是批评教育了事。此前对流放丹恒一事心生不满,曾上书联盟。奈何十王司已允准流放令,便只能作罢。此人甚是奸猾,关键时刻知道断尾求生。也懂得审时度势,只是有时候难免沉不住气,措辞激烈。”
“龙师钩沉,负责与丹鼎司的洽谈事务。然那时的司鼎云华,虽为持明族,也遵循了龙师的意愿,对当时褪鳞轮回的丹恒施了恢复记忆的法术,但却不愿与龙师们同流合污,对其他的事情不敢苟同,甚至想肃清流毒。然而却遭到别人设计,当时的我虽知这是个计策,但考虑到她确实对轮回重生的丹恒的记忆做了手脚,便判她流放朱明仙舟。六御也从此撤销了丹鼎司的司鼎一职,丹枢后来居上。”
“如今建木事发,丹枢被捕。现下看来,当时设计陷害云华的定是丹枢和钩沉无疑。在丹枢的住处,云骑找到了她与钩沉暗中往来的书信。后者不仅将样品送入丹鼎司观察研究,更是也将衔药龙女也送与人看守管教。至于样品为何物,可想而知。但信中没有写明,虽可以将人收押,但其依旧有可以翻身的余地。若不能一招制胜,反倒叫他们生了警惕,将罪责摘除得一干二净,便得不偿失了。如今云华的徒弟灵砂自朱明归来,越过六御一跃成为丹鼎司司鼎。而且据我所知,龙师曾多次送上拜帖,而她却未曾理会。”
第40章 你难不成这就将我卖了
资料室。
清晨, 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窗台前,黑发青年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什么东西。青绿色的外衫披在椅背上,他只着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脖颈处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感应笔,在智库的屏幕上唰唰写着什么。在智能设备上写字不同于在纸上的感觉,怎么写都有些异样, 落在纸上再好看的字体, 呈现在屏幕上都有些别别扭扭的, 看上去着实让人心烦。
然丹恒不同, 不管是在白纸上还是在屏幕上,他手指滑过的地方,字迹都如他本人一般赏心悦目。许是在幽囚狱里阴暗潮湿的那几百年, 他无所事事, 只能拿毛笔练字打发时间。这些笔法,或许就是在那时练下来的。
在狱中,他被要求不断回忆前生的过错,每日都要写下反省的文字。来看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幸灾乐祸。手腕被沉重的锁链勒出血痕,鲜血蹭到白纸上, 他却不愿更换纸张。或许沾染鲜血的白纸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让看押他的人更能看出自己认错的决心。
而现在, 他依旧在重复着这一个过程。他写下自己所有能回忆起来的部分, 记下自己在梦里的所思所想。不是毛笔, 不是白纸。没有鲜血, 没有牢狱。环境不同, 心境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他这个人, 还有就是也是被要求的。不是十王司的判官, 不是幽囚狱的冥差,而是如今神策府的客卿以及衔药龙女的导师——钟离先生。
前几日看到钟离给他发的短信时,丹恒的心底是有些复杂的。
“丹恒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看到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丹恒不免有些抿了抿唇角。险些怀疑钟离被景元盗号了,才写出这样有些意味不明的话来。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发展如此迅猛的科技时代,人们越来越沉浸于电子产品,与他人之间的交流却变得越来越稀少。
在这种情况下,独属于仙舟人书信往来之间的浪漫措辞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他们对待友情有时候比爱情更加认真,话语里总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却只是真心流露,并无风月之想。
丹恒继续看下去。
“惊闻匹诺康尼谐乐大典突生变故,吾在罗浮甚为担忧,不知列车组是否一切安好,小友的精神状态是否依旧美丽。”
“……”
丹恒不由得抿了抿唇角,放在桌子上的食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敲击了几下,继续看了下去。
“自仙舟一别,罗浮多生变故。吾深知丹恒兄已放下前生种种,此生只为开拓。吾本不愿提及丹恒兄的过往,徒增汝之烦恼。然饮月之乱对罗浮的影响依旧根深蒂固,有些事情还是得向丹恒兄多多讨教一二。君若倦此,直言莫侯。”
丹恒闭了闭眼睛,手背抵住额头,手肘撑在桌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平复完心情,再次读了下去。许是心里烦躁,丹恒没再细读,只是弄清了钟离来信的用意——希望自己将能想到的所有与龙尊相关的一切记录下来,钟离好授予白露。
这个行为让他想起了持明族的那些龙师,他们也是让他交出化龙妙法。但是丹恒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这个化龙妙法到底是什么。相较于龙师施舍般的居高临下,钟离发过来的虽只有几行看似冰冷的文字,但却莫名让丹恒想起了他那张始终温和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