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朕还是第一次听,倒是新鲜。”李明月笑了笑,眼中的神色不置可否。
  他不在乎苏珏有多少门客,因为他们荣辱一体。
  之后,朱笔终于落下,一滴丹砂溅在苏珏袖口,宛如雪地红梅。
  殿外忽有东风穿廊而过,卷起案头散落的杏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之间。
  ……
  晚春已过,天气开始燥热,三年过去,大周新的朝堂已经步入正轨。
  短短三年的时间,李明月和苏珏可谓是雷霆手段。
  二人广开疆域,北击鲜卑,南并南越,西定西域,东纳胡族,广开学校教育,废中正,开科举,并重视农业,兴修水利。
  不过三年时间,大周已然是政治清明之象。
  这日早朝,太子李安甫怕殿中闷热,早早让人放好冰块,座椅撤掉了云锦布料的毯子,换成凉榻,花瓶的海棠花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批确保是开的最鲜艳的。
  他记得先生近来换季有些咳嗽,润肺的清茶要用昨日西域贡上来的一批。
  太子李安甫做好了准备,朝堂之上也陆续有大臣走进。
  周将军与长孙大人慢悠悠走进来,众臣皆弯腰行礼,人群中让出一条路,二人走向自己的位置。
  随后,长孙大人看向御座下方的凉榻,前几日有御史弹劾丞相苏珏侍宠倚功,结党营私,陛下不予理会。
  之后丞相苏珏便抱病多日,不知今日上朝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侯爷到!”
  百官正揣测纷纷,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里面的官员回头看去,下一刻在见清来者后,皆是脸色俱变。
  要说见到周将军和长孙大人是弯腰行礼,现在竟是全都毫不迟疑的朝着门口那人跪了下来。
  “参见侯爷!”
  洪亮整齐的声音刹那响彻朝堂。
  苏珏让他们都起来,他在人群簇拥中慢慢走向凉榻。
  他今日身穿鸦青色束腰凝衣,外披玄色金丝长袍,鎏金发冠尽显华贵,一只毛色光滑的猫窝在他的怀中,不但不显诡异,反而多了一丝美感。
  苏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且没有刻意敛去上位者的气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竟是盖过了他绝美的容貌。
  众官员面面相觑,这位在朝堂上代表着什么,他们姑且想不通,更是不敢问。
  有心急口快的大臣见苏珏已经来了,竟是上前想要直接说事情。
  苏珏端坐凉榻,眸子半阖着,他身后还站着张怀瑾,他一弯腰,用略微深沉的嗓音说。
  “先生,陛下还没到呢。”
  某位大臣一愣神,再去瞄苏珏的脸色,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了什么,随后嗫嚅着说着什么明白了。
  李明月一进门便看见了大殿之上的苏珏。
  苏珏先一步站了起来,其后的官员纷纷跟随,众人朝着李明月叩拜,苏珏也微微弯下腰。
  李明月见状想走过去扶他,却转念一想,此举有些不妥。
  于是李明月说了句平身,之后走向帝位。
  接下来的早朝全程,苏珏一语不发,他半阖着眼睛端坐在那里,任由谁说什么也不会给去半点眼神。
  在场上也唯有周将军和长孙大人还能和他说两句。
  朝会的内容不多,算是千篇一律。
  然而就在李明月宣布散朝时,有御史中丞站了出来,“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第250章 青史不留
  “陛下, 臣要弹劾一人。”
  御史中丞的声音铿锵有力,叫人不可忽视。
  “你要弹劾的是何人啊?”
  宫漏声穿透垂拱殿的九重纱帷,柳绅的笏板在晨曦中划出一道冷光。
  御史中丞的紫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奏章上"结党营私"四个朱砂字像四柄利刃,直指端坐在蟠龙柱下的丞相苏珏。
  "启奏陛下,臣三日前所呈奏本字字泣血, 丞相苏珏自恃平南有功, 其门下举子占今科及第者十之六七……"
  闻言, 李安甫的指尖深深陷进金丝楠木的扶手。
  他看着苏珏用银匙舀起半盏牛乳, 素白的手指抚过招财油亮的皮毛,仿佛朝堂上雷霆万钧的指控不过是檐角掠过的燕鸣。
  太液池的荷花香混着龙涎香在殿中浮沉,却压不住御史台特有的松烟墨气。
  "……更兼私调漕粮赈济江南, 实乃收买民心、图谋不轨!"柳绅的声音陡然拔高, 惊得檐下栖鸽扑棱棱飞起。
  苏珏忽然轻笑出声,怀里的猫儿跟着"喵"了一声,引得几个年轻官员慌忙低头憋笑。
  李明月摩挲着玉扳指,目光掠过太子攥得发白的指节。
  三日前柳绅的奏章还压在紫檀匣底, 墨迹被晨露晕开,倒像是江南梅雨时节洇湿的窗纸。
  那时安甫捧着新贡的君山银针来请安, 茶汤里映着少年人欲言又止的眉眼。
  "苏先生。"
  李明月的声音惊破一室死寂, "御史台所言漕粮之事, 可有辩白?"
  苏珏终于放下银匙。
  招财跳上鎏金香炉, 尾巴扫过青烟袅袅的狻猊纹:"江南春汛冲毁官仓, 臣不过是将太仓存粮暂借三月。"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 绢帛展开时似有寒梅暗香, "这是各州县出具的借据, 请陛下御览。"
  李安甫看着那卷账册在宦官手中传递, 难免想起去岁冬夜。苏珏披着鹤氅在东宫讲《盐铁论》,炭盆爆出火星时,他伸手拂去自己肩头的雪。
  那时账册就搁在青玉案上,墨迹未干的借据叠成小山,苏先生的手指被冻得泛红。
  "即便如此,也该先奏请圣裁。"
  柳绅的笏板重重磕在青砖上,"丞相专权至此,置陛下于何地?"
  殿角的铜壶滴漏突然发出清响,李明月望着漏箭上移的刻度,想起今晨太医跪在龙床前说的"沉疴难返"。
  而自己与长孙的孩儿出生已满三月,,朝堂上对于太子之位的揣测暗流涌动。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今生苏先生身体没有像前世一般积重难返,反而是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若到时自己宾天,单凭安甫一人怕是无法压制满朝文武。
  所以,李明月心里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
  他要利用安甫对苏先生隐匿的情意将二人紧紧绑在一起,以防日后有什么不测。
  恰好此时招财跃上丹墀,他看见太子李安甫猛地站起身,蟒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的茶盏。
  "平阳侯禁足半月,闭门思过。"
  李明月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剑,"太子御前失仪,同罚。"
  李安甫的玉佩撞在蟠龙柱上,碎玉声惊起更多飞鸟。
  苏珏弯腰拾起半块残玉,指尖轻轻划过李安甫颤抖的手腕。
  这个动作快得像是错觉,却让李明月想起五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握住王兄的手,接过那方染血的冀州王印。
  ……
  梨花谢尽时,苏府西跨院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
  张怀瑾捧着新收的《南史注疏》穿过月洞门,正瞧见苏珏半倚在藤榻上,指尖悬着半块松子糖逗弄池中锦鲤。
  春阳透过竹篾帘子洒在他雪青常服上,倒像是泼洒了一幅未干的青绿山水。
  "先生倒比在政事堂时还滋润些。"
  张怀瑾将书卷搁在石案上,瞥见砚台边压着张洒金笺,是柳绅侄儿今科应试的策论。
  苏珏懒懒支起身子,糖屑簌簌落进池中:"陛下要唱《空城计》,咱们总得把戏台搭得热闹些。"
  他忽地轻笑,捻起那张洒金笺在炭盆上晃了晃,"怀瑾,你猜这次送来的碧螺春里,究竟添了多少鹤顶红?"
  檐角铜铃骤响,惊飞了啄食的雀儿。
  张怀瑾望着苏珏饮尽半盏残茶,心中跳动如擂鼓。
  三日前刑部送来一摞密档,就在江南漕运的账册里,夹着柳氏私贩军械的契书。
  春风掠过回廊,吹得案头《永徽律》哗哗翻动,正停在"谋逆"那章。
  待到了春闱放榜那日,苏府后巷的丁香开得泼天泼地。
  李安甫一解了禁足,便赶紧往苏府而去。
  今日一早,平阳侯中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是心急如焚。
  待李安甫冲进朱漆大门时,正撞见太医令的马车碾碎满地落花。
  自己从东宫带来的百年老参摔在青砖上,参须沾了苏珏唇畔溢出的黑血,看着十分骇人。
  "先生……"
  李安甫哽在喉头的声音倏地断了。
  他看见苏珏素来温润的指尖泛起青紫,白玉似的面庞蒙着层死灰,唯有枕畔那卷《长安政要》还带着温度。
  窗外忽地滚过惊雷,雨打芭蕉声里,他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纤瘦的手,之后又将双唇蜻蜓点水般贴上那片素白冰凉。
  “我,我在做什么……”
  只是一瞬间,李安甫如梦初醒,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自己这样,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若先生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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