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将军!西段城墙塌了!"
  亲卫话音未落,楚越已经抓起铁骨朵冲下马道。
  三天前鲜卑人用投石机砸塌的缺口处,数十架云梯正钩住残垣。
  她看见有个娃娃兵抱着火油罐要跳,一把揪住对方后领甩到身后:"去把瓮城里的冻尸垒上来!浇上水便是现成的冰墙!"
  朔风卷着狼粪燃烧的焦臭扑来,楚越眯眼望着敌阵新竖起的巢车。
  那车顶飘着青底金狼旗,正是鲜卑左贤王的嫡系。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突然拽过弩手的长弓,三支缠着油布的箭矢同时搭上弓弦。
  "射车辕。"
  楚越哑着嗓子下令,箭尖却微微偏左。
  当火箭没入包铁车轱辘时,燃烧的松脂顺着倾斜的巢车淌向后方粮草垛。冲天火光里,楚越把长弓扔还给目瞪口呆的弩手:"记住,杀人不如诛心。"
  城墙下忽然传来金铁交鸣声。
  楚越探身下望,见是王妃周莹和长孙夫人领着娘子军正在清理护城河。
  那些簪缨世家的贵女们砍断吊桥铁索,将尖木桩钉进冰面。
  王妃周莹的银甲缺了左护臂,露出缠着染血麻布的小臂。
  "报——!菩提城战报……"
  传令兵的声音被风雪割得支离破碎。楚越接过染血的信笺时,瞥见角落盖着李明月的私印。
  大周初立,天机渐显。
  然而,这是用李家父子的姓名换来的悲壮决绝。
  城墙猛然剧烈震颤,鲜卑人的攻城槌开始撞击南门。
  楚越将信笺按在胸口铁甲内,那里还缝着苏珏亲手为她做的护身符。
  下一刻,楚越大声喝道,"把地窖里那些酒坛都搬上来,再告诉弟兄们,喝完这口断头酒,黄泉路上咱们还要找王爷讨军饷!"
  "擂鼓!"
  言罢,楚越将长刀在冰砖上磨出火星,"鲜卑的小崽子们听着!二十年前老王爷能在雁门关砍下你们大王子的脑袋,今日就能把你们将军的肠子扯出来晾城旗!"
  伴随着楚越的怒吼,瓮城闸门发出垂死的呻吟。
  而东南方尘烟里陡然竖起玄色纛旗,旗面金线绣着的不是狼头,而是熟悉的李字大旗。
  “楚将军!别来无恙!”
  “阿越,我们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如同乍破天光时的耀眼夺目。
  楚越一时怔愣,是他们回来了吗?
  第241章 魂归故里
  烽火台上的青烟尚未散尽。
  东南方尘烟里陡然竖起玄色纛旗, 旗面金线绣着的不是狼头,而是熟悉的李字旗。
  “楚将军!别来无恙!”
  “阿越,我们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如同乍破天光时的耀眼夺目。
  楚越一时怔愣,是他们回来了吗?
  她扶着冰凉的城垛,铁甲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三回。
  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翻涌的烟尘, 忽然握紧了手中豁口的横刀。
  "楚将军!我们的王爷回来了!"
  瞭望塔上的士卒嘶声大喊, 破音的尾调里带着哭腔。
  城墙上疲惫的守军骚动起来, 楚越看见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光。
  "是冀州军旗!"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从尸堆里爬起来, 嗓音劈裂在风里:"是咱们冀州的军旗!"
  闻声而动,李安甫踉跄着扑到垛口,望见烟尘中跃出一匹照夜白。
  是父亲的坐骑!
  可坐骑上并不是他的父亲, 而是一名熟悉, 而又陌生的女子。
  只见马背上的红衣女子挽弓如满月,三支鸣镝撕开风雪,身后胡人轻骑的弯刀尽数归鞘。
  在她的左侧,李明月银甲浴血, 而在他的身后,赫然是两具棺材。
  若说之前, 李安甫等人还有一丝希望, 那些漫天纷飞的不过是鲜卑瓦解军心的诡计。
  可如今两具棺材就在眼前, 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希冀彻底破灭。
  终究是, 菩提城, 断人魂。
  李安甫深吸一口气, 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他是李家儿郎, 不能轻易软弱, 更何况如今情势危急, 他必须与叔叔支撑起冀州,乃至整个天下。
  只是……
  母亲定然也看见了……
  李安甫的目光向城下扫去,却见母亲和祖母神色与往日并无多少不同。
  他知道,都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视线变换,李安甫又看见苏珏的朱红斗篷掠过尸山血海,胡人骑兵紧随其后,却在距城墙百步处齐齐勒马。
  正如之前楚云轩接到的密报一样,胡人归顺冀州。
  当日,苏珏曾问过金元鼎缘由,金元鼎笑了笑,只说是答谢他与楚越对胡地的种种恩遇,顺便得一条安身立命的机会。
  “良禽择木而栖,胡地向来偏安一隅,总要仰仗上国恩赐,如今西楚岌岌可危,本将军此番不过是顺势而为。”
  “自然,也是看在楚将军的面子上。”
  “你们对胡地有恩,金元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只要你们侯爷登基后能善待我胡地,我们甘愿俯首称臣。”
  金元鼎的话言犹在耳,今日也确实与他们一起。
  双方达成契约。
  于是,李明月抬手,气势逼人,"胡地达奚部五万铁骑已直捣你们的鲜卑王庭!尔等若此刻退兵,还能赶回去给妻儿收尸!"
  果然,鲜卑军的狼头大旗剧烈摇晃起来。
  不消多说,楚越趁机挥剑斩断绞索,千斤闸轰然坠落,将半数敌骑砸成肉泥。
  方才李明月等人进入冀州的时候,冀州大军已退回城内。
  原本该热闹等待播种的时节,冀州城里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李明月带领苏珏以及一众副将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被被鲜卑大军重重包围的冀州城。
  “冀州围困已久,眼下如何是好?”副将问。
  “杀进去。”
  李明月毫不犹豫,“片甲不留。”
  苏珏张了张口,对上李明月坚毅的目光时,忽然住了口。
  他想到之前回来路上,李明月快马加鞭往回赶时,对他说的话。
  “父兄等不了了,天下百姓也等不了了。”
  苏珏偏过头,看向云后的太阳,如今的冀州,乃至天下,这沉重的担子尽数压在一人身上,却不肯给他一丝温暖。
  这天下共主,究竟是天眷他,还是天厌他?
  明媚的阳光落到照夜白的身上,马蹄惊起满地尘沙。
  “扑通——扑通——”
  烟尘渐近,时光渐显。
  金元鼎带领的五万胡骑如黑云压城。
  当先一匹乌骓马扬蹄长嘶,马上的金元鼎挽弓如月,三支鸣镝带着清越啸音划破朝阳。
  "开城门。"
  李安甫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备火油,弩手上弦。"
  鲜卑大营的牛角号陡然转急,黑压压的骑兵开始向两翼展开。
  楚越却只盯着那道红色身影,看他勒马横剑,披风在阳光下泛起血色。
  隔着大片的城墙,楚越似乎能看清苏珏望向城头时骤然柔软的眼神。
  然而大敌当前,他们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在眸光中缱绻。
  眼波流转间,冀州城头万箭齐发,浸透火油的箭矢将日色烧成火红。
  胡人骑兵以雁翎阵切开鲜卑侧翼,鲜卑人裹着烈焰在铁蒺藜阵中翻滚,胡骑却如游鱼般顺着火墙缺口涌入。
  这是金元鼎的长处。
  见势不对,鲜卑军急速撤离。
  浩浩荡荡,不消片刻,连日来战火纷飞的冀州城外竟有了短暂的宁静。
  残阳如血,冀州城头青雀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李明月勒马于护城河畔,玄甲军铁蹄踏碎薄冰的声响惊起寒鸦数点。
  他仰头望着城堞上斑驳的"冀"字,忽觉喉间涌起铁锈味——两具黑檀棺椁在素绸缠绕下泛着冷光,细看能辨出棺盖上经年累月的箭痕。
  城门洞开的刹那,整座城池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沿街的胡饼铺子掀开蒸笼,白雾却凝滞在半空;酒肆檐下的风铎忘了摇晃;连城楼上戍卒的矛缨都垂成僵直的线。
  直到第一声呜咽撕裂死寂,那哭嚎便似燎原野火,从西市烧到东坊,自朱雀街漫向玄武门。
  "王爷……"
  倚在药铺门框的老妪颤巍巍举起半匹素绢,那是三年前李书珩开仓放粮时赏的。
  她枯槁的手指抚过棺椁上暗红的血渍,忽地跪倒在青石板上,额头触地三声闷响。
  街角铁匠铺的独眼匠人解下玄铁围裙,赤着上身横卧道中,任凭玄甲军马蹄踏碎他珍藏的西域葡萄酒坛。
  最年幼的士卒在队列里红了眼眶。他记得去岁春分,王爷巡视军营时曾弯腰替他系紧松脱的胫甲。
  此刻风中飘来胡杨木的焦香,原是城郊烧陶的窑工们将素胚尽数砸碎,将陶片铺作十里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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