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李安甫的连弩在此时发出清啸。少年世子立在城楼最高处,身后是拆了十二架马车拼成的巨弩。
弩箭以门板为杆,裹着王妃嫁衣的红绸,箭头发簪淬毒,箭尾系着《百家姓》残页。
当第一支箭洞穿九旒华盖时,全城百姓的梆子声应和着机括震响,竟成《破阵乐》变调。
"放!"
三百支巨弩齐发,将鲜卑军的牛皮战鼓钉成筛子。
鼓面浸透的毒血遇热蒸腾,在敌阵上空结成青雾。
楚越的白马踏雾而来,银枪挑着敌将首级,发辫间缠着王妃的鎏金步摇,在晨光中晃成索命幡。
残阳再临冀州时,染尽血色的玄鸟旗已换了新绸。
周将军的双眼扫过遍地狼藉,忽然用刀尖挑起半卷《礼记》。
烧焦的竹简间露出洒金官文,朱批"忠烈"二字刺得人眼疼。
他狂笑着将竹简掷入金汁釜,青烟腾起处,二十年前与李元胜并肩作战的场景历历在目。
王府地窖重开时,三百坛真正的状元红重见天日。
武思言扶着箭垛斟酒,翡翠琉璃盏映着血色残阳:"这杯,敬冀州之魂!"
酒液入喉刹那,城头幸存的寒鸦突然齐飞,羽翼掠过之处,冰雪消融处竟绽出点点绿芽。
楚越的白马踏着新泥巡视城墙,银枪尖上挑着的敌酋铁胄忽然坠地——那青铜面具内壁,赫然刻着楚云轩的私章小篆。
女将军的冷笑惊飞栖鸟:"好个雕虫篆,且看这印能盖住几寸江山!"
当冀州城的炊烟再次升起,李安甫在城隍庙发现了暗格。
褪色的《武经总要》里夹着张泛黄舆图,祖父李元胜的朱批力透纸背:"冀州非城,乃民心。"
少年世子的泪砸在"民心"二字上,这一刻,他的头脑无比清晰。
更夫敲响平安梆时,一骑绝尘冲破晨雾。
苏珏的玄氅掠过血色战场,玉骨扇展开处,阴山古道新增的伏兵标记与世子舆图上的朱批严丝合扣。
在他身后,三千玄甲轻骑的马蹄铁都包着棉布——正是用冀州百姓献上的百家布缝制。
……
残阳如血,裹着浓重的铁锈味的狂风掠过嘉峪关的城垛。
李元胜按住被风掀动的铁甲,掌心触到刀柄上凝固的血痂。
城楼下传来胡笳凄厉的长啸,突厥重骑踏起的尘烟遮蔽了整片戈壁。
"西角楼弩机还剩十发。"
穆羽反手将长弓扣在脊背,箭囊里的白翎箭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说话时没有回头,目光钉死在远处蠕动的黑潮上——那是元夏三万狼师正在推着云车迫近。
李书珩用牙齿撕开布条,将渗血的虎口与陌刀死死缠在一处。
他仰头饮尽皮囊里的一口浊酒,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狰狞的箭创:"巳时一刻,鲜卑人会在东墙点火。"
李元胜的指节在雉堞上叩出闷响。三面狼旗在黄沙中翻卷,像三条绞索勒住咽喉。
他望向蜷在箭楼阴影里的幼子,李明月正用匕首削着木楔。
"换防。"
李元胜忽然开口,铁靴碾碎满地箭镞,"书珩带明月去补西墙缺口,羽儿随我去烧云梯。"
四个影子在烽烟中交错。
穆羽解下猩红披风抛给弟弟,露出贴身的玄色软甲。
她经过父亲身侧时,腕间银铃在风中碎成一声呜咽。
这是十二年前母亲系在她脚踝上的,此刻却被缠在染血的手腕。
当第一块擂石砸上城墙时,李元胜正将火油泼向攀城的钩索。
滚烫的狼烟灼得人睁不开眼,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破空声——三支白翎箭呈品字形钉进云梯接榫处,箭尾银铃在火光中乱颤。
"退!"
李元胜暴喝声未落,穆羽已经拽着他滚向女墙。
整架云梯在爆燃声中轰然垮塌,裹着烈焰的胡兵坠入护城河,蒸腾的水雾里飘着焦糊的肉香。
东墙突然传来号角声。
李书珩的陌刀正在血瀑中劈开一道缺口,李明月却嘶喊着扑向摇摇欲坠的闸机。
鲜卑死士用铁锤砸穿了绞盘,李明月单薄的后背抵住千斤闸,靴底在青砖上犁出两道血沟。
"兄长!"
李明月从齿缝里迸出哭腔。
他看见兄长被三个鲜卑人逼到垛口,陌刀卷刃的寒光映出突厥弯刀上的狼图腾。
就在那弯刀即将斩向书珩脖颈时,李明月突然松开闸机,怀中的机簧木楔化作流光没入敌喉。
千斤闸轰然坠落的刹那,李元胜的铁枪贯穿了两个鲜卑百夫长。
李元胜撞开垛口的尸堆,看见某个新入伍的孩子正用血肉之躯卡住闸门缝隙。
那孩子满口溢血却仍在笑,手中匕首正将最后两枚木楔钉进绞盘裂缝。
"撑住!"
穆羽的箭囊已空,反手抽出父亲佩剑掷向敌群。
剑锋穿透皮盾的瞬间,她突然旋身抽出束发银簪,尖锐的簪尾精准刺进鲜卑人的眼窝。
西墙传来床弩的咆哮。
李明月在剧痛中模糊看见,兄长陌刀挑起的火把正引燃一架弩机。
裹着硫磺的巨箭撕开夜幕,将元夏狼旗连同掌旗官钉在三百步外的沙丘上。
但这辉煌的反击像最后的烛火。
突厥人踩着尸体堆成的人梯漫上城头,弯刀组成的浪潮里,李书珩的陌刀快要断成两截。
他抓起半截枪杆捅穿敌腹,却差点被另一柄弯刀削去半边耳朵。
"列阵!"
李元胜的吼声震落墙头碎雪。四人背靠着背缩成最后的孤岛,脚下青砖已被血浆浸得粘稠。
穆羽的银簪插在突厥士兵的眉心,自己左肩却插着半截断箭;李明月用衣摆将受伤的部位包扎起来,仍在不间断地给兄长递着武器。
元夏人开始齐声吼叫,那是总攻的讯号。
黑压压的箭雨掠过城垛,李元胜突然张开铁甲将子女护在身下。
箭矢凿进铠甲的闷响像冰雹砸在铜锣上,李元胜咳着血沫大笑:"当年……你们母亲……也是这般……"
他的话被东南角轰鸣打断。
整段城墙在投石机的持续轰击下开始倾斜,裂缝中渗出混着骨渣的血水——那是三天来战死者被夯进墙体的痕迹。
李明月突然挣扎着爬向裂缝,将父亲的金印塞进墙隙:"父亲!带兄长走!我……"
李明月的话被漫天流矢斩断。
李书珩突然暴起,用断刀劈开箭雨,伤口滴着血,却精准地抓住李明月的手腕:"长姐,带明月下城!"
穆羽反手扣住两位弟弟的命门,这是她第一次对家人用擒拿手。
女子染血的青丝扫过书珩狰狞的伤口,声音却温柔得像儿时哄他们喝药:"李氏儿郎,可听过逃字怎么写?"
床弩在此时迸裂。
元夏重骑的铁蹄声震得瓮城甬道簌簌落灰。
李元胜折断插在肩头的箭杆,忽然哼起冀州小调。
那是他们的故乡,调子起时,四个血人竟同时露出笑意。
李元胜铁枪点地,枪穗上的红缨早被血染成紫黑。
他望着如蝗的敌骑轻笑:"你们可愿随为父……"
"杀!"
三个声音撕裂暮色。
穆羽束发的银带飘落在血泊中,青丝如瀑;李书珩将断刀咬在口中,十指深深抠进墙砖;李明月拖着伤口,将火折子按进硫磺袋。
当第一匹战马冲进火海时,嘉峪关的狼烟不认命的腾起。
那烟柱在朔风中扭动着升空,像极了大战得胜的凯旋之兆。
第237章 乾坤倒转
嘉峪关的星月浸在血雾里, 李元胜的蟠龙戟扫过之处,血珠在朔风中绽成红梅。
关外三十里铺满元夏重骑的青铜面具,每张鬼面额间的红玛瑙都在暮色里淌着光。
战至此时, 冀州军已是人困马乏,敌军却只增不减。
四象阵起,只为博出生天。
"乾位变阵!"
李元胜的吼声震落箭楼积雪。
李书珩的青雀弓应声而断, 他反手抽出陌刀劈开云梯, 刀刃豁口处嵌着的碎骨, 正是突厥铁鹞子的腕甲残片。
穆羽的白马踏过冰面, 银枪挑起的狼头旗裹着火油,在西南巽位燃成冲天火柱。
"离位缺人!"
李明月的嘶喊混着咳血。
他的玄铁盾裂成蛛网,却仍死死抵住鲜卑冲车。
陆羽与陆明各自守着后方。
子夜雪暴突至, 李元胜的四象阵在狂风中绞成太极状。
孟文庄率一队死士突入震位, 双刃斧劈开元夏龟甲阵的刹那,他望见敌将腰间的玉佩——正是去岁楚云轩赏赐给幽州刺史的御制之物。
"坎位起火!"
穆羽的银□□穿传令兵咽喉,枪缨缠着的素帛飘向粮草大营。
那帛上朱砂绘制的阵图,此刻正在敌营上空燃成朱雀展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