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
铜灯将各路诸侯的影子钉在青砖地上,苏珏斜倚在虎皮榻,指尖摩挲着案几上堆叠的玉佩金锁。
窗外朔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棂,正巧撞碎了一枚冰裂纹瓷瓶。
"诸位,可认得这些玩意儿?"
他忽然抄起半块雕着蟠螭纹的玉珏,惊得下首的梁州王王猛然起身——那是他幼子百日时戴的长命锁。
剑光乍起。
血珠溅上十二扇紫檀屏风时,方才出言反对的河间王谋士还未及闭眼。
苏珏抖落剑尖血滴,任由那具尸体栽进汝南王怀里,染红了雪貂大氅。"我最烦聒噪。"
他笑着用剑尖挑起汝南王世子的小衣,"就像这蜀锦襁褓,撕起来格外脆响。"
烛火在青铜朱雀灯里爆了个灯花。
"鲜卑狼骑已过胭脂山。"苏珏突然掷剑入鞘,惊得梁王碰翻了酒樽。他展开羊皮舆图,指尖划过蜿蜒山脉:"元夏重甲截断河西走廊,突厥轻骑三日前焚了朔方粮仓。"染血的玉珏重重砸在长安位置,"而我们的好陛下,正等着看诸位变成嘉峪关外的白骨!"
胶东王的手按上剑柄,却见苏珏从冰裂纹瓷瓶中抽出一卷帛书。
当看清那上面朱砂勾勒的三国盟约时,满座诸侯的呼吸都凝在霜白的寒气里。
"二十万联军距嘉峪关不过三百里。"
苏珏突然攥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浑不在意,"诸位不妨算算,是你们回封地的马快,还是突厥弯刀砍向自家祖坟的快?"
五更鼓恰在此时敲响,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
一直沉默的楚越突然击掌,八名玄甲卫抬进沙盘。烛火映着她鬓边白玉簪,在沙盘上投出细长的影——那白玉簪还是苏珏亲手所做。
“冀州七万石粮草已装车。"
她指尖轻点沙盘边缘,十二道赤旗应声竖起,"与其各自为战,不如……"
绯色广袖扫过长安城的模型,"先请天子移驾。"
胶东王突然大笑:"好个请字!只怕楚将军说的'请',是要用我三十万联军围出来的体面!"
他话音未落,忽见传令兵满身是血撞进门来。
"报——元夏先锋已破黑水关!"
苏珏霍然起身,掌心血迹在舆图上洇出暗红。
他抓起案上金错刀劈向沙盘,刀刃卡在突厥狼旗正中:"明夜子时,愿勤王者留印为证。"
刀光一闪,他竟削下半幅衣袖扔进火盆,"不认命的,且看这乱世天火焚尽哪个孬种!"
诸侯们望着在火焰中蜷曲的锦缎,没来由地想起十五年前的北燕旧事。
那时北燕王城已破,燕文纯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半阙镐京。
徐州王第一个解下佩印按在血书盟约上。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当最后一方金印落下时,苏珏正倚着窗棂擦拭剑身。
"传令三军。"
他笑道,"就说陛下夜梦白虎堕于南山,请诸侯们带着'祥瑞'去贺一贺。"
窗外忽有金柝疾响,惊起寒鸦掠过血色黎明。
……
冀州城头,楚越望着络绎不绝的粮车碾过结冰的护城河。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却在掌心摸到黏腻——不知何时沾上了苏珏掌心血痕。
忽有鹰唳破空,她解下鹰爪密信,见上面潦草画着嘉峪关地形图,朱砂标注处正是李明月埋下火油罐的位置。
"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知结局,却死不悔改。"
她轻笑着将密信凑近火把,忽然蹙眉嗅到焦糊味中混着当归气息——十三定是又瞒着她咳血了。
这样想着,楚越正想回去,却见桂平急匆匆而来。
“楚将军!方才斥候来报,鲜卑军往冀州方向来了!”
第234章 枭起冀州
“楚将军!方才斥候来报, 鲜卑军往冀州方向来了!”
“知道了。”
闻此密报,楚越表现的很是平静。
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们能做的只有面对。
当戌时的梆子声漏过城楼箭孔, 楚越正用银镊子挑灯芯。
铜雀灯台映得她指尖泛青,那层皮下隐约游走着金丝般的脉络——昨日梳头时木齿断在发间,她才惊觉连青丝都开始透出琉璃似的冷光。
"你左手的月牙痕淡了。"
招财蹲在垛口阴影里, 铁爪拨弄着半截断箭。
"新元纪的量子锚点在降解, 等掌纹完全消失, 你就真的成了这镜花水月里的孤魂。"
楚越的护甲擦过城墙砖, 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三日前她还能嗅到苏珏递来的安神香,此刻连城楼下尸骸的腐臭都淡如薄雾。
唯有掌心那枚虎符的纹路仍清晰可辨,这是她昨夜用金线重新描过的。
"招财, 你看这《山河社稷图》。"
她展开案头泛黄的舆图, 建初七年的墨迹正在绢帛上缓缓晕染,"昨夜亥时,嘉峪关的标记往西挪了半寸。"
招财的尾巴轻点图中某处,"史载今日丑时三刻, 冀州粮仓该起大火。"
招财仰起头颅,下颌齿轮转出讥诮的弧度, “新元纪的观测者守则第一条……"
"不干涉原生文明进程。"楚越截住话头,
招财跃上横梁, 脊背弓成绝望的弧度。
"招财, 知道我最怀念什么吗?"楚越突然轻笑, 琉璃化的指尖抚过舆图上的阴山标记, "是能尝出十三煮的茶汤太涩, 能闻见他甲胄上的铁锈味。"
五更天的风卷着雪粒子扑灭灯烛。在最后的光晕里, 招财看见她拆开发髻, 三千青丝已如冰绡般透亮,发梢垂落的金线正缓慢地吞噬着属于人类的轮廓。
……
“十三,鲜卑军已往冀州行进,后日就会陈兵冀州城下。”
霜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惊破五更梆子。
楚越的消息与斥候一同送进了苏珏的书房。
他攥着半块虎符抵住眉心,指节泛出青白。
铜雀灯台将苏珏的影子投在《九州堪舆图》上,冀州方位插着三支断箭——鲜卑狼骑、突厥铁鹞、元夏重弩,箭簇寒芒刺破窗纸漏进的月光。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苏珏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冀州城现在危机四伏,前有鲜卑突厥元夏三国联军威胁,后有各路诸侯虎视眈眈。再加上王爷他们在嘉峪关生死难料,按照既定的历史,悲剧可能还会重演,此刻冀州城只有小世子李安甫,一旦王爷他们战死,那其他诸侯就会立即瓜分冀州,后果不堪设想。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闻言,楚越立马明白了苏珏的心思。
“十三,你是想现在就自立新朝?”
“是,先下手为强,既然已经反了,就反到底,来人!”
“大人。”门外一直等候的侍从行礼而入。
“方才我的话你应当也都听见了,现在你就去通知世子,话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是,大人。”
那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后面还跟着个云游已久的裴尚轩。
这一次,他不是来凑热闹,苏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裴尚轩便自己闲逛了出去。
"先生,世子殿下他……"
侍从捧着碎瓷退到屏风后,青釉残片上沾着褐黄药渍,"说宁可随父战死,也不当……当那戏台上的傀儡。"
苏珏忽地轻笑,玉冠垂下的流苏扫过舆图上的长安城。
他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着城外联军的篝火味扑面而来:"告诉世子殿下,卯时三刻若不着衮服,便将他七岁猎得的那头白狼皮,送去那可频善奇帐中当拜帖。"
苏珏的声音太过冰冷,吓得那侍从微微颤抖,之后赶紧又去禀告世子。
此时,农庄地窖里,裴尚轩正带着十二名老匠往玉玺上刻最后一道纹。
领头的老翁独眼蒙着黑绸,刻刀在"受命于天"的"天"字第三横处顿了顿——那里有道天然裂痕,恰似八年前李书珩为救弟弟李明月,在阴山峡谷留下的箭疤。
"苏大人,礼器齐备了。"
陶庄捧来玄色衮服,袖口金线绣的夔龙缺了只角,"只是……真要用前朝太庙的旧烛?"
苏珏抚过烛台浮雕的蟠螭纹,指尖沾了层薄灰:"当年楚云轩立朝时,用的也是前北燕太庙的残烛。"
他突然捏碎半截蜡烛,蜡油里赫然裹着枚带血的狼牙,"去查查今夜值守宗庙的,三代内可有人与鲜卑通婚。"
卯时初刻,李安甫盯着铜镜里的玄衣少年。
衮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压得他肩骨生疼。
直叫人喘不上气。
镜中忽现苏珏的身影,那人手中捧着的鎏金冠冕上,十二旒白玉珠竟用银丝缠着发缕——分明是父亲出征前,母亲剪下的青丝。
"世子殿下,此冠重九斤九两,合九州归一之数。"
苏珏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世子可知其中一缕银发,是明月公子去年深秋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