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承文将军疾步上前按住女童头颅, 枯瘦的手指掐进太阳穴:"陛下, 子时将至, 误了火候这炉九转金丹可就……"
  话音未落, 楚云轩已狠狠刺入, 温热血液顺着银槽流入琉璃盏, 在炉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子夜时分,楚云轩浸泡在药池中。百种毒虫在琥珀色的药汤里浮沉,咬噬着他的皮肤。
  这是承文将军说的"蜕凡胎",每夜子时要受万蛊噬心之苦。
  他盯着池边铜镜,忽然发现鬓角白丝又多了几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竟将铜镜砸向跪在幔帐外的宫女。
  镜面碎裂声里,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己。
  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青州王世子,看着母亲追随父亲而时,他也是这样将瓷枕砸向朱漆廊柱。
  碎瓷划破掌心,血滴在母妃未闭的眼睑上,像给她画了最后一笔胭脂。
  "陛下!杨丞相求见!北境急报!"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穿透重重幔帐。楚云轩猛然惊醒,药汤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他伸手去抓池边的丹药瓶,却发现指尖开始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这定是幻觉,就像上月批阅奏折时,突然看见墨迹化作血水漫过龙案。
  中贵人灵均跪在猩红地毯上,看着楚云轩赤足踏过的地方留下血脚印。
  那些脚印渐渐扭曲成符咒的形状,和丹房地砖上的镇魂咒惊人地相似。
  他想起清晨在猎场,陛下射杀那个抱着木偶的小女孩时,木偶的琉璃眼珠滚到他靴边,折射出千万个扭曲的帝王身影。
  “何事?”
  楚云轩扶起中贵人灵均,语气平静。
  “是关于北境……”
  ……
  冀州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苏珏正倚着青缎引枕批阅文牍。
  药碗在炭盆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间的冰花。
  "先生,您看这篇可使得?"
  世子李安甫将宣纸铺在榻边小几上,指尖还沾着墨渍。
  少年世子写的是《论漕运疏》,字迹却透着金戈之气,最后一笔竟将纸面戳出裂痕。
  苏珏还未开口,忽听得珠帘脆响。
  李明月挟着风雪踏入暖阁,玄狐大氅上落满细雪,怀中却护着个朱漆食盒滴水未沾。"安甫又缠着苏先生讲经?"
  他解下大氅露出内里黛蓝常服,腰间玉带扣竟镶着半块虎符。
  食盒揭开是桂花定胜糕,李明月笑着拈起块糕点:"苏先生,尝尝?"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暗探浑身是血跌进庭院,怀里紧攥的密报已被污血浸透。
  李安甫展开信笺时,一块黏着碎骨的丹砂滚落榻边,那是从炼丹炉残渣里扒出来的童齿。
  "陛下,他……当真用活人炼丹?"
  少年世子猛地站起,撞翻了药罐。褐色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如毒蛇,
  李明月按住颤抖的李安甫:"上月运往长安城的十二车'药材',实是八百童男。"
  暖阁陷入死寂,炭火爆裂声惊醒了檐下铜铃。
  苏珏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
  他望着惊慌的李安甫轻笑:"世子可知,长安城的那些官员是如何死的?"
  染血的指尖划过《论漕运疏》:"他们在朝堂上血谏楚云轩,被做成了人烛。"
  李安甫踉跄着扶住屏风,看见苏珏从枕下抽出卷泛黄的奏折。展开是密密麻麻的血字谏言,
  "他们的血浸透九十九级玉阶时,"李明月突然开口,目光如刀,"楚云轩正于登仙楼上饮酒作乐。"
  雪粒子砸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苏珏忽然将一封密信交给李安甫——
  北境三州流民易子而食,南疆六部歃血为盟。
  "世子可还觉得,这《论漕运疏》能救天下?"
  少年世子突然拔出墙上挂着的青冥剑。寒光闪过,屏风上《江山万里图》应声撕裂。
  "还请先生教我。"
  李安甫眼中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像极了永不熄灭的磷灯。
  "好剑。"李明月弹指震开剑锋,从袖中抖落一卷羊皮地图。
  烛火摇曳间,可见各州驻军标记旁都画着血色弯月——那是冀州王府二十年埋下的暗桩。
  更漏声催得烛火摇晃,苏珏忽然抓起案上《论语》掷入火盆。
  火光窜起的瞬间,书页间飘落无数密信——皆是各州学子联名的讨贼檄文。
  李安甫此时恍然大悟,"所以先生让我抄录典籍,实为联络天下士子?"
  “没错。”苏珏轻笑。
  “先生,安甫明白了。”
  次日,当最后一片海棠花被北风卷向长安城的方向,他们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
  西楚天顺十九年冬,长安城登仙楼九重檐角挑着八十一盏琉璃灯,将飞檐上鎏金铜铸的仙人像照得如同鬼魅。
  楚云轩赤足踏在猩红毡毯上,腰间玉带松垮地坠着,露出胸口暗红的刺青——那是用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心头血绘就的"长生符"。
  "陛下,青州进献的丹砂到了。"司礼监掌印跪在阶下,漆盘里盛着殷红如血的矿石。
  楚云轩突然抬脚踹翻漆盘,丹砂泼洒在汉白玉阶上,像极了三年前被他剜心取血的冀州献俘。
  殿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有人战战兢兢出列:"九州诸侯……都称病不出……"
  青铜兽首香炉突然炸裂,沉香灰烬扑簌簌落在楚云轩肩头。
  他抓起案上鎏金酒壶砸向殿柱,酒液顺着蟠龙纹蜿蜒而下:"传寡人旨意!各州赋税再加三成,凡有违抗者——"
  话音未落,紫电撕裂天幕,惊雷正劈在太极殿金顶。
  琉璃瓦轰然炸裂,楚云轩踉跄后退时,看见檐角仙人像的眼眶里渗出黑血。
  整座长安城开始战栗,地砖缝隙间渗出腥甜的血水。
  ……
  冀州王府的书房里,平阳侯李明月将火折子凑近铜灯。
  摇曳的火光里,苏珏正在沙盘上推演玉门关地形,羊皮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粮道与水源。
  "子时三刻。"李明月突然按住苏珏执旗的手,"该来了。"
  话音方落,头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李明月掀开暗格,雪白的信鸽扑棱棱落下,爪上竹管泛着青黑光泽。
  苏珏取过竹管浸入药汤,羊皮纸上逐渐显出血字:惊雷破太极,北境三族联军已过玉门关。
  "三年布局,终见天时。"
  李明月指尖划过沙盘上插着黑旗的嘉峪关,"当年父兄被困时,突厥人用的就是这种毒箭。"
  他忽然攥紧袖中玉珏,前世苏珏油尽灯枯时,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枚染血的玉珏。
  地窖暗门忽开,楚越铠甲未卸,眉间沾着夜露:"王爷已在点兵,老王爷说……"
  她望向苏珏时凌厉眸光倏然柔软,"说按察使大人要的《水经注》孤本,从琅琊王氏讨来了。"
  王府前院忽然传来钟鸣,苏珏拂去袖上沙粒:"该去见世子了。"
  转过回廊时,他驻足望向东厢房——十五岁的李安甫正在灯下临摹《六军阵图》,笔锋已有峥嵘之气。
  ……
  老冀州王李元胜站在观星台上,手中摩挲着妻子给他求的佛珠。
  北风卷起他霜白的鬓发,身后亲卫捧着连夜赶制的"冀"字大纛。
  城楼下,三千玄甲军正在往马鞍旁悬挂装有望远镜的皮囊——这是苏珏按"新元纪"图纸改良的军械。
  "报——!"
  八百里加急的驿使滚落马鞍,"玉门关守将叛投突厥,元夏轻骑已破张掖!"
  李元胜望向东南方长安的方向,想起十年前楚云轩刚登基不久时,在猎场亲手射杀谏言老臣的模样。
  他解下腰间虎符递给亲卫:"按破晓计划,兵分三路。"
  此时苏珏正在书房教导李安甫舆图测绘,少年突然指着西北某处山谷:"先生,此处明明有暗河,为何图上标注无水?"烛火爆了个灯花,苏珏眼底泛起涟漪——梦里小陆明就是在此处山谷遭遇伏击,被毒箭射穿右肺。
  "因为……"他执朱笔在山谷画了朵白莲,"真正的活水,要等惊雷劈开山石才会显现。"
  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楚越佩剑闯入:"青州密使到了!"
  她发间落着细雪,铠甲上冰凌折射着寒光。
  苏珏接过密函时触到她冻僵的手指,想起无名村时,楚越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越过寒冬
  ……
  太极殿的琉璃残片在雪地里泛着冷光,楚云轩赤脚踩过丹陛裂痕。
  掌印太监捧着西域进贡的紫貂大氅追来,被他反手抽出金吾卫佩刀削去半边耳朵。
  "传羽林卫指挥使!"血珠顺着刀锋滴在《九州堪舆图》上,楚云轩盯着玉门关外蜿蜒的狼头标记,"让幽州节度使带兵截断突厥后路,告诉那些蛮子……"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半月前突厥可汗送来的密信——羊皮卷上用朱砂画着三道血痕,正是当年约定共诛冀州的暗号。喉间泛起腥甜,楚云轩猛地将佩刀掷向殿柱,刀柄镶嵌的夜明珠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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