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当年苏珏赴任时赠玉的场景浮现眼前,那人在城楼上拱手作别,官袍被朔风吹得烈烈如旗。
此刻西郊马场,苏珏被铁链锁在地牢石柱上。
冷水顺着砖缝滴落,他勉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看着王默将烙铁浸入炭火。"严大人吩咐了,只要苏大人肯在这结状上画押……"
“你们以为我会怕吗?”
苏珏冷笑一声,随即转过头去,不出一言。
“大人真是勇气可嘉,王某佩服。”王默挑了挑眉,觉得苏珏不过是嘴硬罢了。
当铁门轰然洞开时,苏珏恍惚听见熟悉的金戈铮鸣。
箭雨破空声中,李书珩玄甲浴血的身影逆光而立,剑锋滴落的血珠在地面绽开红梅。
"冀州境内,"
他斩断铁链将苏珏揽入怀中,声音裹着雷霆滚过地牢,"轮不到旁人动本王的按察使!"
第216章 秋水易生
雨丝裹着春日的凉意, 在白亭渡码头的青石板上织出细密水网。
昨夜李书珩带着亲卫找到了被“绑架”的苏珏。
除了身形狼狈,苏珏没受一点伤。
只一眼,李书珩便看出苏珏是故意为之。
于是, 李书珩不动声色,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设定。
当夜,借着按察使失踪一事, 严正德等人便被秘密收押。
对外, 李书珩则放出消息, 丽水郡中的暗探已经吐出了实情。
如此一来, 定会有人等不及来上钩。
此刻,苏珏站在驿站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衣袖, 冷眼看着下方漕船桅杆如林。
三十丈外的盐仓屋檐下, 李书珩玄色蟒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陌刀斜倚肩头,刀鞘上鎏金鹤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大人,青羽来报。"沈爷压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苏珏展开密信, 松烟墨写着"酉时三刻,七艘漕船", 末尾朱砂勾出半枚莲花暗记。
他抬眼望去, 李书珩正用刀鞘轻叩盐仓铁锁, 三长两短。
这是他们昨夜便约定好的暗号。
昨夜郡守府的书房, 烛火将李书珩眉骨投下深深阴影:"云中郡投毒和丽水郡沉船的鲜卑爪牙, 总要有个了断。"
苏珏记得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 月光透过窗棂在丝线上碎成冰凌:"王爷要借东风?"
“自然, 要借东风将他们烧个干干净净。”
此刻, 东风已至。
苏珏不动声色的看向楚越, 楚越指尖银丝突然绷直——七艘乌篷船正破开雨幕驶入码头,船头悬挂的玄色莲旗被雨水浸透,垂在桅杆上宛如泣血。
他数着船头吃水线,第三艘明显比其余船只低半尺,舱底定是藏着鲜卑弯刀卫。
盐仓方向传来铁锁坠地的脆响。
李书珩的陌刀划开雨帘,刀光如鹤唳清越。
陆羽带着二十名王府亲卫从暗巷涌出,铁甲撞击声惊起岸边白鹭。
楚越振袖甩出银丝网,蛛丝般的银线在空中绽开,精准缠住第三艘船的桅杆。
"留活口!"
听到李书珩的声音,楚越纵身跃下望楼,官靴踏碎船舷积水。
舱底果然滚出十数名褐衣武士,弯刀上淬着幽蓝的光。
另一边的苏珏旋身避开刀锋,腰间软剑缠住最近那人的手腕,毒刃当啷落地时,他听见身后陌刀破空的嗡鸣。
李书珩的刀锋停在最后一名武士喉间三寸:"玄鹰卫的腰牌,鲜卑的蛇毒,你们主子倒是会省银子。"
那武士忽然咧嘴一笑,嘴角渗出黑血。
沈爷疾步上前捏住他下颌,银针刺入舌底要穴:"想死?问过我们的药杵没有?"
雨势渐急,混着血腥味在码头淤积成暗红色的溪流。
之后,王府亲卫将一众活口押入地牢。
在李书珩的雷霆手段之下,各方势力逐渐浮出水面。
结案时,苏珏转头见李书珩正用帕子擦拭陌刀,刀身映出他眼底寒星:"苏先生,明日送往长安的奏折,该让陛下看看这些新鲜证物了。"
……
四月廿七的雪夜,密折送入紫宸殿时,鎏金蟠龙烛台的蜡泪正凝成血珠。
楚云轩的手指在奏报上慢慢收紧,指节泛起的青白与玄色龙纹奏匣相映,像是要把那几行朱砂小楷揉进骨血里。
"冀州三处暗桩,连根拔起。"
铜漏滴答声里,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十二扇冰裂纹琉璃屏风间游荡,撞碎了金丝楠木架上的汝窑天青釉瓶。碎瓷溅在跪伏的暗卫肩头,那人却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个冀州王。"楚云轩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翻的茶盏在波斯绒毯上洇开墨色水痕。
他停在御案前,指尖抚过暗卫呈上的骨灰匣,檀木匣面还带着雪夜的寒气,"连具全尸都不肯给寡人留?"
殿外北风呼啸着卷起,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楚云轩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十七年前那个春夜。
尚只有七岁的李书珩被宫侍冲撞,宴饮时失手打翻酒樽,琥珀色的琼浆泼在他新制的月白蟒袍上。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缓缓下跪,脖颈弯成柔顺的弧度,发间玉冠却映着烛火,在青砖地上投出狰狞的暗影。
"传旨。"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着冀州布政使进京述职。"
暗卫叩首领命,起身时瞥见皇帝袖中露出半截密信。
信笺边角染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楚云轩察觉到他的目光,广袖一拂将信笺收入怀中,金线绣的龙爪恰好掠过暗卫的眉骨。
殿门开合带进的风雪中,楚云轩缓步走向西暖阁。
十二幅《九州舆图》悬在壁上,冀州那幅的边角微微卷起,墨迹比别处都深——那是他登基那年,用朱砂笔沿着冀水重重勾画过的。
"陛下,三更天了。"
中贵人灵均捧着参汤进来,见楚云轩正用银刀削着什么东西。
定睛看去,竟是那枚随身戴了十年的翡翠扳指,此刻已碎成齑粉,混着血珠从指缝间簌簌而落。
楚云轩恍若未觉,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向舆图。
和田玉雕的貔貅撞在冀州地界,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他盯着那道横贯襄平城的裂痕,眼前浮现出三日前暗桩传来的最后一封密信。信上说襄平城南新开了家当铺,掌柜的养了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
那是他安插在冀州王府的死士约定的暗号。
"备辇。"
楚云轩突然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云,"寡人要去看看承文。”
夜色中的宫道覆着幽深不已,龙辇经过时碾碎满地月光。
楚云轩闭目听着更鼓,指腹摩挲袖中暗藏的短刃。刀刃是陨铁锻造,吞口处嵌着枚鸽血石——与冀州王冠冕上那颗如出一辙。
天子驾临,承文将军倒显得格外淡定。
此刻,将军府的观星台上,承文将军正捧着星盘演算。
紫微垣东南有赤芒犯斗,正是应在冀州分野。
楚云轩仰头望着那颗妖异的红星,指甲竟然掐进皮肉里。
果然如他所料:西楚的软肋从来不在北境,而在冀州……
"传影卫。"
回到紫宸殿时天边已泛青白,楚云轩命人将窗棂全部推开。
北风裹着寒意灌进来,吹得案头奏折哗啦作响。
他站在风口,看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成狰狞的鬼面。
暗卫首领跪在阶下时,殿角铜雀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楚云轩正用银签拨弄香炉里的灰烬,迦南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中,他状似无意地问:"听说冀州今年新贡的雪貂,毛色格外光亮?"
"回陛下,是取了去岁立冬后第一场雪时猎的。"
"可惜了。"
楚云轩轻笑,将银签猛地插进香灰,"皮毛再好,终究是畜生。"
他转身时玉佩撞在御案角,镂空的龙纹里掉出些褐色粉末——那是今晨从骨灰匣中取出的,混着半截没烧尽的密符。
暗卫首领的瞳孔骤然收缩。
"让潜龙卫去冀水边逛逛。"
楚云轩蘸着茶汤在案上画了道曲折的水纹,"听说那边的芦苇长得太高,该割一割了。"
他顿了顿,指尖突然发力,在黄花梨木案面上生生抠出五道指痕,"尤其是襄平城南,听说有户人家养了不得了的鸟儿。"
更衣时,中贵人灵均发现楚云轩的中衣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楚云轩却恍若未觉,任由宫人替他换上绣金寝衣。
当鎏金帐钩放下时,他突然说:"明日宣翰林院拟旨,寡人要重修王陵。"
拂晓时分,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
楚云轩站在露台上,看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宫阙。
他手中握着半块残玉,断裂处还沾着经年的血渍——这是十七年前父亲死去的那夜,他就在灵前捧着的玉佩。
"陛下,御史台张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