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话未说完,他便大笑而去。
"更衣。"
李书珩起身掸了掸王袍,"开中门,迎天使。"
雨幕中忽然传来马蹄声。
李书珩站在廊下整冠时,看见苏珏豢养的灰隼穿过雨帘,稳稳落在他肩头。
隼爪上绑着的竹筒刻着三道血痕——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通讯手段。
密使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辕上悬着的鎏金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
李书珩垂眸看着积水里破碎的倒影,忽然想起楚云轩登基那日,也是这样骤雨初歇的黄昏。
新帝的龙袍掠过丹墀时,他分明听见玉坠相击的脆响,像极了铡刀落下前的颤音。
"冀州王接旨——"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
李书珩缓缓跪在潮湿的青砖上。密使展开黄绫的刹那,他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混着丽水江畔特有的咸腥气。
圣旨上说要彻查盐政,可他分明看见"便宜行事"四个字里藏着淬毒的寒光。
"王爷。"
密使皮笑肉不笑地凑近,"听说张郡守前几日还向王爷您进献了新茶?"
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圣旨边缘,"陛下让奴婢给王爷带句话:茶凉了,就该换盏。"
雨势渐狂。
李书珩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掌心还残留着灰隼羽毛的触感。
周莹捧着热茶过来时,看见自家夫君人站在廊下,正将苏先生的新信就着火烛烧掉。
"备船。"李书珩突然说,"明日启程去丽水。"
暗夜里传来更鼓声。
王府书房灯火通明,直到东方既白。
没人知道那一夜李书珩到底写了多少信笺。
只晓得次日江岸边多了几艘满载青盐的商船,船头悬着的灯笼上,墨迹淋漓写着"苏"字。
……
四月二十三,子时三刻。
丽水郡驿站青瓦上腾起浓烟。
因为郡守张明远暴毙,苏珏便临时提拔了郡丞严正德暂代郡守之职。
严正德做事倒尽心尽力,手下人办事也算有章法。
苏珏特意将一个叫王默的侍卫放在身边。
此人心思细腻,身手敏捷,更为难得的是他虽然职位不高,做起事来却分外热情卖力,比那些尸位素餐者要好上太多。
但,他的动机呢?
不过两日,苏珏心中便起了疑,他是不是表现的太过积极了?
张明远虽死,但其背后的牵扯还未断,丽水郡仍旧是龙潭虎穴。
“王默,那些盐工的尸体都检查好了?”
“回大人,已经检查完毕,那些盐工的脖颈上都有极深的勒痕。”
“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苏珏淡然地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王默,你是丽水人?”
“小的算半个丽水人。”王默拱了拱手,据实相告。
“哦。”苏珏轻和一声,又继续道,“白亭渡在丽水渡的上游,你们可派人查了?”
“回大人,还不曾。”王默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好,我知道了。”
是以,今晨当楚越推开厢房雕花木门时,只见半截割断的麻绳在窗棂摇晃,案头镇纸压着张染血素笺:
"漕运改道,速查白亭渡。"
火把光影里,郡丞严正德的络腮胡微微发颤:"下官这就封锁全城……"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重物落水声。
众人奔至后院,但见荷花池涟漪未散,池底隐约沉着绯色官袍一角。
"是大人的麒麟补服!"
小吏尖叫划破雨幕。
……
三百里外,白亭渡。
漕工正往艨艟舰搬运桐油,船头戴斗笠的疤脸汉子突然按住腰间水刺——货箱缝隙间,有双眼睛映着月光。
此时,苏珏蜷在樟木箱夹层,鼻腔充斥着冰盐的辛辣。
三天前他在郡守书房暗格里翻到张漕运图,白亭渡标注的朱砂印竟是御批"准"字。
此刻货箱随船身摇晃,他听见甲板上传来鲜卑语的争吵:
"……拓跋部的战马月底就到……"
"……让楚家皇帝和姓李的都尝到盐里掺血的滋味……"
船底突然传来凿击声,整艘船剧烈倾斜。
苏珏趁乱滚入暗舱,却见七个贴着黄符的陶瓮正在渗水,瓮身"天顺二年御制"的铭文在月光下泛青。
"大人别来无恙?"
苏珏猛然转身,王默的绣春刀正好挑开他脸上人皮面具。
暗舱烛火忽明忽灭,映着侍卫长腕间金丝螭龙链——那是长安的御前侍卫才有的装束。
"大人,您不意外?"王默刀尖轻点陶瓮,"您真的很聪明,整个丽水郡,都没那么简单。"
说着,王默突然拿出半块鎏金虎符。
“您既然来到了这,就先乖乖的待着。”
苏珏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楚云轩调动兵马之物。
江风灌入船舱,带着龙脑香味的密旨从王默袖中滑落:
"查盐务为表,围冀州为实。诸卿见旨,如寡人亲临。"
……
白亭渡突然杀声震天。
鲜卑武士撞开舱门时,苏珏正与王默争抢着那半块虎符。
若真的让王默带着虎符调兵成功,冀州定会陷入危机。
二人互相争抢,不经意间触动了某处机关。
机关转动声里,暗舱地板裂开,露出塞满火雷的夹层——那些"冰盐"箱竟是火药伪饰。
"王爷早知道你们要炸毁漕运命脉。"苏珏扯断腕间的珠链,南海鲛珠滚落火药堆,"你们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自然也可以。"
火光冲天而起时,王默抛出玄铁链钩住桅杆。
他可不能折在这里,至于这位按察使,先带走再说。
这般想着,王默眼疾手快地用绳索捆住苏珏,并扛着他出了暗舱。
苏珏在颠簸和烈焰中回头,望见对岸山崖上几匹白马一闪而过。
马上之人腰间玉佩,与他怀中那枚玉玦恰好合成完整的一对。
……
暴雨如注,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当乱响。
李书珩将密报凑近烛火,羊皮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开,“苏珏”二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何时的事?"
他指尖擦过腰间错金螭纹剑柄,玄色蟒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案前跪着的暗卫甲胄上犹带血渍,"寅时三刻,按察使大人独自出城查勘漕运,至今未归。"
“世子与楚将军派人找了许久,仍不见踪迹,与按察使大人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个叫王默的侍卫。”
“严正德的手下。”
“他们好大的胆子!”
烛火哔剥爆开火星,李书珩忽然抓起案上玉镇纸砸向铜漏。
碎玉迸溅间更漏倾覆,子时的铜珠骨碌碌滚落满地。"调虎山营围了丽水驿站,凡五品以上官员即刻收押。"
他抓起佩剑大步跨出殿门,暴雨兜头浇下,"备马!"
……
丽水郡丞严正德正在暖阁品茶,忽闻马蹄声如惊雷碾碎雨幕。
青瓷盏脱手坠地时,王府亲卫的玄铁陌刀已破门而入。"王爷有令,丽水郡属官即刻赴行辕问话。"
寒刃映着烛火,在严正德肥白面皮上投下森然冷光。
与此同时,城郊乱葬岗。
陆羽勒紧缰绳,雨水顺着眉骨滑进衣领。
暗卫举着火把俯身拨开腐草,半截染血的苍青衣衫赫然入目。"是苏先生的……"
话音未落,陆羽已翻身下马,指尖抚过衣襟上金线绣的獬豸纹。
"找。"
他扯下腰间玉佩掷给副将,"传令虎山营,封锁所有官道。"玉佩落入泥泞的刹那,远处山坳忽有惊鸟腾空。
陆羽瞳孔骤缩,反手拔剑斩断迎面射来的弩箭,"东南方三里,追!"
行辕内灯火通明。
李书珩将染血的账册摔在案上,纸页间赫然夹着半枚青铜虎符。"十五年秋,丽水输往草原的军械,够武装三个万人队。"
他剑尖挑起严正德的下颌,"严大人好手段。"
鲜血顺着剑锋蜿蜒,严正德忽然诡笑:"王爷不妨翻到最后一页。"
李书珩剑眉微蹙,账册末页朱砂勾勒的鹰隼标记刺入眼帘——那是鲜卑侍王室的印记。
骤雨拍打窗棂,陆羽浑身湿透闯入殿中。
"王爷,苏大人的玉佩……"
他掌心躺着半块羊脂玉,裂纹处还沾着新鲜血渍。
李书珩霍然起身,剑锋在严正德颈间划出血线:"人在哪?"
惊雷炸响的瞬间,后堂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李书珩踹开屏风,只见小吏七窍流血倒毙在地,手中攥着的信笺正被血水浸透。"……戌时三刻……西郊马场……"
字迹在雨中迅速模糊。
"备弩!"
李书珩扯过陆羽手中的玉佩,玉玦内侧暗刻的"珏"字在火光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