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日清晨,苏珏拢着披风站在十二楼的最高处日出,从黎明前的黑暗,到旭日东升,凉风残香,谈不上诗意,却很是平静。
苏珏看的很专注,专注的就像在看一幅山水墨画。
没有探究,也没有怀念,似乎有些新的东西。
再后来天光大亮,苏珏拢过披风,回了露落园。
中午时分,几个侍从送来了午膳,福婶的手艺从来都是顶好的。
其中那道海鱼汤苏珏最为受用。
然而季大夫的叮嘱时时萦绕在脑海,苏珏只浅喝了一碗,实在是意犹未尽。
吃过午饭,苏珏打算小睡一会儿。
没办法,春午的阳光正是舒服和煦,美好温馨,整个房间暖的人有了睡意。
于是苏珏抖了抖袖子,打个哈欠迈进房里,这么好的午后,就该好好睡一觉啊。
一觉醒来,侍从已经又悄悄送来了卷宗,苏珏看了一眼,却转身给自己沏了杯香茶。
时光正好,他总也要偷一偷懒。
期间苏珏腰上挂着的玉佩叮铃作响,他低头看去,是那夜他和宗政初策道别,宗政初策给他的一块玉佩。
“日后公子若遇到什么难处,大可以凭此玉佩来雍州王府找我。”
烟火将尽时,宗政初策亲手将玉佩戴在苏珏的腰间,
不用其他的言语,苏珏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西楚的雍州王,亦是北燕旧贵族,宗政初策。
苏珏对他是有些印象的,不过他到底不是燕云纯,那些印象极其模糊。
只记得是宗政初策将镐京王城的布防图献给了楚云轩。
“王爷厚爱,草民担当不起。”苏珏言语间多有推辞,心里不知这位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公子安心收下便是。”
宗政初策对着他笑,苏珏却觉得遍体生寒。
但后来那玉佩终是留在他的腰间。
记忆回笼,苏珏站在露落园的流云亭中,十二楼喧闹不断,终是和雁门关不同。
这些时日,他给韩闻瑾写了好几封信,皆没有回应。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坐到书桌前,翻开了卷宗。
那是从长安送来的案卷。
上面写着,长安的十二楼经营不善,屡屡亏损。
其实细细想来,问题症结倒也不难知晓。
女子学堂办的如火如荼,十二楼这几年却已有颓势。
简单来说,就是没钱。
苏珏心里清楚,所谓的敛财与商与官从来未曾分开,是从来没有真正的“道”可言的。
他要做的就是从官府手里捞钱,合办善堂是最好的。
不过是出些钱刷脸面的事,想必官府不会拒绝合作。
既在百姓心里留了贤名,又在上司那里刷了功绩,这样的好事哪个当官的不喜欢。
苏珏提笔写了回信,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而随着长安十二楼送来的卷宗还有一封白蜡密封的信。
不知是何人寄过来的。
苏珏满心疑惑的将信拆开,令他没想到的是里面的内容是关于楚越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怎么会?
第50章 和亲
西楚贞平初年三月, 鲜卑再次递交国书向西楚求娶贵女。
愿以两国之姻亲,结百年之邦交。
楚云轩自然没有反对,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登基多年, 楚云轩并无公主出生,和亲的贵女只能从宗室里选,但和亲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事也落不到有权势的县主郡主头上。
那夜在临仙台上, 楚云轩故意去问承文将军关于和亲一事, 承文将军说一切自有天意。
他看得出来, 承文将军是明白他的心意的。
于是为了公平起见, 楚云轩将权利交给了神明,神明选中了谁便是谁。
得了楚云轩的授意,承文将军当朝起卦, 卦象显示, 六数为吉,关山之南,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从卦象来看, 这和亲的人选,非嘉成郡主莫属。
见卦象已经有了他想要的答案, 楚云轩点头应允, 命中贵人灵均拟了旨意, 和亲一事算是落了尘埃。
对于所有人来说, 皆大欢喜。
等和亲的旨意传到承文将军府, 楚越正与白雪诵着敬神的文书。
案上的香烛被风飞略过, 差点湮灭。
白雪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好端端要去和亲?
楚越表现的很是平静, 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敢问中贵人一句,陛下缘何选我去和亲?”
楚越接旨起身后给中贵人灵均塞了银钱,她想知道陛下是以什么名目将她送到异国和亲的。
“不是陛下,是天意选中了郡主。”
中贵人灵均收了银钱,眉目低垂,只告诉楚越一句话。
只这一句,楚越便知晓了缘由。
什么天意,都是狗屁。
夜色深沉,残月高悬。
一线冷光自天际沁入窗棂,将倚坐窗下的楚越笼在了暗影之中。
她不想去和亲,去了鲜卑,她一生都要葬送在异国他乡。
她不要,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不能轻易枯萎。
母亲本名林秋月,原也是大家闺秀,读书纵马,恣意娇贵,见识宽广。
后来家道中落被亲族卖入楚家做了妾室,一夕之间,她就从林秋月成了别人口中的秋月姨娘。
从此母亲的一生就被蒙上了尘埃。
她们母女不受重视,被困在后宅,连温饱都无法保证,可母亲还是爱她护她,给她讲外面天地的广阔。
等她到了七岁,她偷学被族里发现差点被打个半死,还是母亲后来一字一句教她读书习字,她才能从书里见识到什么叫文华锦绣。
所以,儿时和母亲那般艰难都咬牙挺了过来,她怎能轻易放弃。
可王命难违,她若不去和亲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也不想死。
楚越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静思之时,楚越母亲林秋月托来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柔光乍起,楚越却毫无所觉,纤手轻抚膝上的匕首,红色玛瑙异常刺眼。
“小六……”林秋月敛眉轻叹,低头看向女儿,“你不要做傻事”
楚越摇了摇头,素手紧握裙摆,难以成言。
“母亲,女儿不会做傻事的。”
楚越勉强提了提嘴角,却只是一抹苦涩的弧度,“可女儿也不想去和亲。”
“那小六为何手里握着匕首?”林秋月抬手轻轻拿走楚越手里的匕首,然后和她对坐。
“陛下最信鬼神,师傅当朝起卦,旨意已下,女儿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楚越的牙关轻咬,以她谦和隐忍的本性,竟是如此情绪外露。
“母亲保重,若真的没有法子,女儿就自行了断!”楚越重重磕下头去,眼含热泪。
“小六,你,你荒谬!”
听得楚越一言及此,林秋月抬手指向自己的女儿,竟是一副又恼又笑的模样,“你竟然想出此等下策!”
“母亲息怒!”楚越再次叩首,是她糊涂,竟起了这样的心思。
事已至此,无法可想,林秋月叹息良久。
她用力按住女儿单薄的双肩,“小六,你先起来,母亲会替你想办法的,生死荣辱,母亲与你共同承担。”
楚越依言起身,依偎在母亲膝前,
林秋月温柔的抚摸着楚越的鬓发,眼神哀伤又坚定。
长夜难明,她愿为女儿拨开云雾,搏一个天亮。
……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苏珏通过密信知晓了楚越和亲一事,他虽心中惦念,此事却和他无甚关系。
他好奇,却也知道,仅凭一个梦就认定楚越和赵安乐有什么关联太过武断。
况且,那封信来得蹊跷,楚越之事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
所以,那封信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是何人送的,苏珏心里起了疑惑。
这日应了青莲先生的邀约,他动身去了学堂。
坐在马车上,苏珏掀帘往外看了看。
时辰尚早,他半路转道去了赵安乐及其父母的坟茔。
一番祭拜过后,他又将阿玉姑娘坟茔上的黄土另起了一个小坟茔,这也算魂归故土了。
做完这一切,苏珏下了山,直奔学堂而去。
一路车马摇晃,苏珏的马车停在了学堂的大门前。
阔别多时,苏珏心里倒有些近乡情怯。
也不知这些姑娘们如何了。
管事将门打开,苏珏迈步而进,里面还是和之前一样。
穿水抱廊,宽阔大气。
甚至那几株绿梅都开了花苞,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方老正在给姑娘们授课。
苏珏站在廊下听了半晌,今日方老讲的是君子之行。
“君子有终生之忧,无一朝之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