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次日六点,宋东然转入重症监护室。
  天大亮后,他所谓的未婚妻、双胞胎弟弟姗姗来迟。前者摘下墨镜,脸色不大好看,估计也在琢磨联姻失败的补救措施,根本不在意病床,视线不住往宋迟然身上瞟。
  ——虽然比不得宋东然个性温和,对她言听计从,年纪小了点。胜在外形能力俱佳,非要换人不是不能考虑。
  后两者得知宋东然坚持24小时就算撑过第一轮高危期,两张嘴巴同步往旁边一扯,谈不上喜悲。
  谁让他们兄弟间年龄差太大,宋东然死了,爸爸脑子里蹦出的第一替补人选是宋迟然;不死的话五年内更轮不到他们插手。
  大家心思各异,一间病房里仅有椿惠子扑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一遍遍虔诚地祈祷他快醒来、丈夫一切顺意。
  宋迟然看得腻烦,转身去天台。
  *
  天台空气不错,视野开阔。
  宋迟然脱了外套,毫无形象地仰躺在石板上,画了一棵树。
  他极具画画的天赋,上学期社团活动外加寒假几节为数不多的特训课,偶尔网络看画指点一下,帮忙添几笔,足以令崔真真从一窍不通的新手中脱颖而出,获得市区比赛二等奖。
  但没有背板支撑,线条不受控制,他这棵树变得潦草歪斜,枝干交错,整体已然凌乱,想从局部更改难度太高,吃力不讨好。倒不如从头来。
  这么想着,他翻过一页,打算画云。
  后背传来粗糙的质感,手握铅笔正横竖比划着尺寸,构思布局。
  视觉边缘冷不防冒出一张脸,他挪开笔,微微挑眉:“崔珍珠。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打电话给我么?”
  “你挂了。”
  “所以我来了。”
  上下句逻辑完全不成立。
  宋迟然不禁笑了一下:“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喜欢俯视的角度,而且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雨。”放下包,崔真真拢住外套,与他并肩躺下。在肮脏冰冷的石面上。
  “淋雨能让你心情好。”
  然后就推理出他会藏在这里?令人叹服的推理能力。
  “还以为你不想理我。”
  从新年到昨天下午,他发过照片,一直呆在寺庙里,她没来找。
  “是你想躲着我。”
  从被戳破并非纯粹厌恶裴野起,当事人就玩了一手人间蒸发。中间经历高镇浩、南在宥,任凭他们相互决裂,他大致知情却因为不想面对、懒得再蹚浑水而选择退出战场,像一个玩累了的自私鬼一声招呼不打躲起来休息。他无从否认。
  好久不见,崔小姐还是这么一阵见血。
  本来还想问她和南在宥玩得怎样、开不开心来着,宋迟然打消念头,免得再被刺几句还不了嘴。
  雨点在静默中降临,毛絮似的轻而细。自锁骨滑落,一点点汇聚于颈窝,全世界最小的湖泊。
  “你哥怎么样?”崔真真问。
  “熬过48小时,大概率生还。”
  “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
  双手垫在脑后,雨不断掉进眼睛,睫毛变得湿漉漉。
  有太多事情都和他想得不一样,宋迟然发现。他自认为看不惯裴野,玩腻了虚伪的兄弟游戏,可裴野落魄并没能令他满足,高镇浩、南在宥的结局似乎也缺乏趣味。
  宋东然死了,他能拥有更多选择权,他理应为此唏嘘、遗憾,哪怕亢奋也无可厚非。然而事实是他既不能真心实意地为他人哀伤,又无法彻底视若无睹。
  像一杯水,装了三分之一。
  不管接收到多少信息量,水杯牢牢黏在地上,它便满不出来,没有地方可以漏掉。因为是冬天,放在恒温的空调间内,始终达不到沸腾更没法冷却。只能生硬地立在那里,永恒的三分之一杯水。
  水无形,无色无味,比雾还要叫人捉摸不透。
  拜某人所赐,宋迟然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反观她清丽的侧脸在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清晰化,极快地映过一道青白闪电。
  “我要回家了,明天开学。”
  居然不是说裴野今天生日。
  又一颗雨滴溅入眼球,宋迟然闭上眼,再睁开,对方已经利落地站起来,拧掉衣角袖口沉坠的水,拿背影对着他。
  “顺便说一句,其实我并没有讨厌你多过裴野。”
  也就代表至少在她眼里,他不比裴野差劲的意思,
  掂量这句话应该够分量让人动容。一步,两步,崔真真心里记着数,没到十步宋迟然出声叫住:“问你一个问题。”
  仍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好像世界崩塌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讨厌一个人,现在是让他难受的最佳时机,但有可能误伤到别人,你做不做?”
  结合原著翻译过来就是:他手里有能重挫宋会长及他所骄傲的帝国的东西,趁着宋东然没醒,眼下抛出去杀伤力最大,却容易牵连到宋东然和椿惠子。
  倘若迟一些,等宋东然安然度过危机再出手,又可能失去先机,一切落空。
  李允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觉得不应该以伤害别人为前提采取行动。
  多么美好的一句话,让宋迟然阴差阳错以更小的代价取得成功。而崔真真正是为了避免这种走向才赶来的。
  天光混沌,吱呀,铁门弹回,她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机不可失。”
  第99章 新闻
  午间的烤肉店人满为患,炭火上,肉片滋滋溢出油光,雾气模糊了面目。
  时事政治频道正在播报新闻。
  “……于今日上午九点接到匿名人士举报,前汉山市市长洪宪坤就当地‘仁浦大桥’项目受贿金额高达数亿,从而间接致使五年前‘716仁浦断裂事件’的发生。”
  “五年前,距离仁浦大桥建成并投入使用未满十年,当时行驶其上的共有十八辆私家车、两辆公交车、一辆货车以及一辆载满韩云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巴士车。”
  “由于大桥忽然坍塌,以上车辆全部坠水,造成不幸遇难者42人、失联者118人的重大伤亡。据悉,该项目是为政府外包、亚天集团竞标后一力执行。”
  “收到举报信后,检方已以最快速度出动人员抓捕前南明市市长洪宪坤、并前往亚天集团带回其会长宋相英配合调查……”
  “无论如何,只要举报内容为真,政府势必追查到底,绝不姑息此类行为!请所有大韩民国的民众们再相信我一次!”
  “上午十点十二分,本月即任的新任汉山市市长崔在石于市政府前如此公开宣言道。”
  将死去的虾放上烤网,仿若魔术一般,鲜嫩的红色湮灭了灰。
  鱿鱼吃疼般卷缩,宋迟然的确抓了个好契机。
  五年前的716仁浦断裂事件受害者众多,又牵扯上新旧市长交接,当地势力更替。在民愤、唾手可取的漂亮政绩双重作用下,纵然眼前挡着令人畏惧的亚天集团,恐怕此事也很难善了,自有人咬着不放。
  而财团对于一个人、一群人而言是不可战胜的天,换做全国人民则终有覆盖不住的阴影。只需短期内所有人集体发声抗拒亚天、拒绝购买亚天旗下一切产品,余下的事平民们无能为力,自有处于亚天以下的财团们竞相张嘴,露出獠牙,迫切地撕咬下肉块,好取而代之。
  金钱无所不能。
  权势是最好的春药。
  越能体会到其中滋味的人就越无法自拔,想要谋取更多,于是便有了政治、阶级、竞争,催生出金字塔的学说。你想挤上去,必得令他先跌下去。
  多简单的道理,应当特别窝火吧,宋会长此刻的心情。
  火烧一样的焦灼辣痛。
  崔真真夹起那只烤熟了的虾,剥去外壳,蘸一点醋,随即愉快地眯起眼睛。
  ——好吃。
  “你好。”
  关掉手机转播,以纸巾抹着嘴,她对服务生道:“买单。”
  *
  下午在首尔最著名的奢饰品商城购物。越过马路,经过人流量密集的十字路口时,挂在建筑物上的led屏带来后续报道。
  “最新消息,亚天集团总部经理——即宋相英之子宋东然于今日下午三点零六分抢救无效去世。随后其母跳楼自杀。”
  “得知此事后,就备受瞩目的汉城仁浦大桥偷工减料以致坍塌一事,就在刚刚,亚天集团会长宋相英于首尔市市警局前作出公开回应,让我们直击现场。”
  镜头一转,画面中出现宋相英,抱着妻子遗像,满脸痛苦的皱纹与泪痕。
  “宋会长,您真的贿赂了洪宪坤吗?”
  “除了仁浦大桥你们私下是否进行了其他秘密交易?”
  “受害者家属们已经组织游行了,听说都在赶来首尔市局的路上,您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吗?对于那些破碎的家庭,您有负罪感吗?”
  “宋会长,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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