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从前根本就不喜欢她!
一想到他这些日子百般哄骗她,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首辅夫人很了不起吗?她沈家的女儿不受嗟来之食!
纾妍扬起下巴,极其将自己的哭声吞下去:“我现在要去岭南陪我爹种荔枝,后会无期!”
“沈六小姐这甘心这样离开吗?”
裴珩眸光灼灼,“我认识的沈六小姐绝不是遇到事情就会逃跑的女子!我若是她,就回去告诉所有人,沈家绝不是通敌卖国之徒!”
可恶!
他一句一个“沈六小姐”,纾妍明知他是在使用激将法,可偏偏就吃他这套!
他又道:“你就这样走,你的嫁妆也不要了吗?没有钱,你要如何走到岭南去?岭南那样苦的地方,你要你爹爹看着你吃苦,为你伤心吗?”
他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想到爹爹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纾妍就没办法意气用事,身无分文地去岭南。
纾妍抹去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泪水,“我现在就同大人回去告诉她们!”
顺便拿她的嫁妆。
裴珩终于松了口气,上前一把将她抱坐在马背上,动作利落地坐在她身后,将她湿透的身子裹进怀中。
“你这回别想再骗我!”
浑身瑟瑟发抖的女子不肯让他抱,“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裴珩喉头发紧,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强行披在她身上。
在大雨中寻了半夜的傅承钰赶来时,就见叔父调转马头,带着心爱的女子策马疾驰而去。
他又来晚了!
他明明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保护她,却总要比他迟一步。
傅承钰端坐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缰绳几乎勒进肉里。
是命吗?
他好不甘!
*
裴珩策马回府时,府中所有人都集中在正院。
所有的人都在为今日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尤其是云阳县主,以她对长子的了解,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浑身湿淋淋的长子拥着沈氏归来。
他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乌发上的水渍顺着苍白的面颊滴落,身上血迹斑斑。
她印象中,从未见过长子如此狼狈过。
她不由地站起身来,还未说话,他怀里的沈氏向前一步。
她同样湿漉漉,面色苍白如纸,唯独一对乌黑的眼瞳却亮得吓人。
她环顾四周,嗓音沙哑道:“我沈家世代忠良,我的曾祖父为救太祖,身重敌军三十箭,拄枪屹立不倒,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的叔祖父,在戎狄犯我边境时,在等不来援军的情况下,率领三千战士靠吃雪吃土,为大端争取来了十二日的时间,最后却因饥饿而死……我的父亲,二十年前在云海一战中,曾歼敌二十万。那一战,我失去了我二哥哥,我二哥哥死时才十六岁,他都还未娶妻!”
她强忍泪水,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些自识字初始,就被要求背诵的族谱与家族史。
每个字背后都是一段血泪史。
在场所有人的眸光皆被她吸引住,仿佛从她那对蓄满眼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乌瞳看到那些曾以身殉国,满身傲骨的将军们。
“我永远以沈氏女为荣!”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裴珩:“还请大人按照约定,将我的嫁妆还给我!”说完这句话,看也未看满脸诧异的众人,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槛时,早已筋疲力尽的女子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云阳县主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眼疾手快的长子已经抱住她,冷声吩咐:“快去请秦院首来!”
云阳县主目送着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一低头,泪水砸落在手上。
“那孩子,那孩子,”她轻声呢喃,“一身傲骨,真是像他……”
陈嬷嬷哽咽,“确实像极姑爷年少时……”
云阳县主:“她方才说什么?她为何要嫁妆?”
*
是夜。
受了凉又遭受一连串刺激的纾妍发起了高热,不断地说胡话。
小小的,苍白如瓷娃娃一样脆弱的女子藏在衾被子模糊中,一会儿哭着喊“爹爹姨母”,一会儿又哭着喊“二哥哥”,不过喊的最多的是“娘亲”。
一直守在床边的裴珩不停地拿帕子擦试着她滚烫的额头。
待用过药后,她终于稍微清醒些,认出他来,烧得通红的眼目不转睛:“裴叔叔,为何要哄我?”
裴珩抚摸着她的脸,嗓音沙哑:“我喜欢霓霓是真的。”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迟,未能好好待她。
她嘴角一撇,泪水蓄满眼眶:“其实,裴叔叔前两日问我,是不是喜欢裴叔叔,我说了慌。我变了心,我心里好辛苦……”
裴珩一时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胡话,还是说真的,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
她也把湿漉漉的唇凑过去亲他。
笨拙,滚烫,灼热……
裴珩的一颗心都碎了。
她再次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反复烧了两三回,直到天亮才退烧。
终于放下心的裴珩命人照顾好她,大步出了屋子。
书墨捧着厚厚一叠账本迎上前来,低声道:“这三年来所有的账册都在此。”
裴珩冷声道:“立即叫所有人去正厅!”
第57章
还未到卯时,东方既白,花厅里烛火辉映。
一脸倦容的赵氏打了个哈欠,抱怨:“大嫂自己闹成这般,大伯却一大早将我们叫来,难道昨日是我们赶她出去不成?”
裴珏轻“嘖”一声,一脸不耐烦:“不如二嫂再去睡个回笼觉?”
赵氏不满他的态度,正欲说话,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夫君不满:“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赵氏怒骂:“裴十郎,自从你进了礼部,成日里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呀,我明日就带孩子们回娘家,免得碍了你的眼!”
裴瑄自从进礼部以来,事事都要重新学习,已经连着好几日未能睡过觉,本就有够烦的。
如今家里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不但不帮着劝和几句,还一直说风凉话,令他烦不胜烦。
只是碍于她有孕,他忍了又忍,终是软了脾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氏却不依不饶,正欲发作,云阳县主在陈嬷嬷的搀扶下入内。
赵氏适时闭上嘴巴,与其他人起身行礼问安。
云阳县主刚坐下,赵氏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大伯一大早将我们叫来所为何事?”
云阳县主哪里知晓。
长子一向醉心政务,从不在后院留心,这样召集众人还是头一回。
她不知怎的想起昨日沈氏提及嫁妆一事,觉得定是与沈氏有关。
当年那事她做得确实有些糊涂,但说到底还是因沈氏行为不端的缘故。
倘若长子想要为沈氏出头,大不了她将那笔钱补给沈氏便是,免得闹得家宅安宁。
一屋子的人大概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裴珩终于姗姗来迟。
他身后还跟着管家与账房,两人皆抱着半尺厚的账册。
神情肃然的男人向母亲行礼问安后,让陈嬷嬷献给她服用保心丸。
云阳县主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何意?”
裴珩并未回答,只让她先服药。
直到云阳县主服了药,裴珩才缓缓开口:“今日叫大家来,是为谈分家一事。五哥与表小姐也算做个见证。”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脸惊诧,云阳县主更是如遭雷劈。
好在她已经提前服用保心丸,才无大碍,饶是如此,面色惨白。
裴府统共也就兄弟三人,如今她还尚在,幼子还未成婚,他身为长兄,竟然要分家……
这让旁人怎么看待她这个做母亲的!
就算他因昨日之事不满,也不能就闹着要分家!
她强忍着泪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非要闹到分家的地步!”
别说云阳县主不愿分家,赵氏也十分不情愿。
她自婚后就惦记着管家权一事,一旦分家,别说管家权,自立门户都不知要花多少钱,自己的夫君就那点俸禄怕是养家都不够。
她挤出一抹笑:“大嫂若是有什么不高兴可说出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怎能说分家就分家?”
裴瑄与裴珏亦不想分家。
他们兄弟二人一向以长兄为父,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惊得已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借住在府上的裴珙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兄弟不睦的场面,以堂兄的身份劝解:“一家子骨肉亲,何必闹到如斯地步?也让外头的人看笑话。”
裴珩冷眼环顾众人:“既然大家都觉得一家子骨肉亲,那么,为何都容不下我的妻子?为何要诬陷她贪了公中的银子,让她拿嫁妆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