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忽然发现方牧昭眼神有点飘,浮现一种淡淡的疏离。
  “阿昭!”叶鸿哲冷不丁沉声低唤。
  方牧昭肩膀一僵,目光倏然锐利。
  方牧昭改名倪家劲后,叶鸿哲再三叮嘱过,“忘记你的名字,以后有人叫你方牧昭、小方或阿昭,都不能应。”
  他没应,也没回头。
  任月和叶鸿哲都嗅到他的异常,两者带来的影响一样致命。
  任月是方牧昭堕落的底线,叶鸿哲是他上升的上限。
  叶鸿哲站起身,扔下一句:“记住你的名字。”
  “泥猛。”
  李承望叫道,小谢突然发烧,需要方牧昭送去医院。
  小谢的梵克雅宝戴了近两月,胎像也该稳定。
  大晚上孤男寡女,易生事端,方牧昭问能不能带上家政大姐,万一小谢上厕所也有人照顾。
  李承望准了。
  方牧昭带着两个女人离开李承望别墅。
  瘦师爷说:“望叔,让泥猛送去,恐怕不太合适吧。泥猛虽然没什么钱,好歹是算一个帅哥。小谢又正是三十来岁的女人……”
  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坐地吸土。
  李承望:“你不也不太信任泥猛,觉得他定力太强,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对他正好是一个考验。”
  瘦师爷:“可是小谢现在身体……”
  李承望眉头拧成毛巾,抬手打断,“小义哥他老母刚怀他时,反应很大,硬生生保胎生下来,结果你也能看到……这些年我越来越信命,小义哥掉翠田河没死,是他命不该绝,小孩能不能平安出生,延续我们李家香火,也是命。既然是命,就不应该过分干预,顺着命运的安排走,总能走到一个最佳位置。”
  瘦师爷轻轻松松有了后代,体会不到老板的艰辛,无关“正事”,便不再多嘴。
  方牧昭开着李承望的途锐,第一次载女人。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难为家政大姐,三更半夜还被叫起来,掩嘴直打哈欠。
  方牧昭说:“市三院比较近,去这里么?”
  小谢平日不准离开别墅,好不容易外出,发着烧还精神十足,张望不停。
  “不去,我听人家说市三院以前是传染病医院,万一我去了被传染怎么办?”
  方牧昭:“现在是综合医院,有普通门诊和急诊,跟看传染病的不在同一栋楼。再说了,哪那么容易传染,医院又不是病毒培养皿,医生不用上班么?”
  小谢:“你还懂得挺多。”
  方牧昭以前抓人带去查血,查出过hiv。
  “就去市三院。”
  小谢:“去市一院,听说是老牌三甲,安心一点。我现在发烧,特殊时期会要命的。——大姐,你也是过来人,你说是不是?”
  家政大姐附和,“还是老牌三甲稳妥点,孕早期要特别注意才行。”
  小谢母凭子贵,腰杆挺直,说话口气日渐强硬,起码还能硬六七个月。
  方牧昭一脚油门,开到任月工作医院的北门。
  停车下来前,方牧昭瞄了一眼手机,任月的微信步数比开车前涨了一截。
  方牧昭领着两个女人上急诊。
  医生逐项询问记录,说:“你怀着孕很多药不能用,先查个血常规看看。”
  方牧昭立刻问:“采末梢血还是静脉血?”
  小谢插嘴,“什么跟什么,我听不懂啊。”
  医生大声说:“一个扎手指头,一个扎胳膊。”
  小谢呻吟道:“我不要扎胳膊,疼死了。”
  医生冷冰冰安慰:“就扎个手指头,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怕疼,比生孩子轻松多了。”
  方牧昭:“抽静脉血不行么?”
  医生奇怪地看着这个家属,“查血常规抽什么静脉血。”
  小谢也骂:“你个死泥猛,嫌我血多是么?”
  方牧昭眉心紧拧。
  市一医院急诊的静脉血由护士抽,采末梢血到隔壁门诊大楼检验科窗口。
  任月听铃出窗口,看到检查单上的临床诊断,“怀孕了?”
  小谢:“对啊。”
  任月:“手伸出来。”
  小谢:“哪只手都行吗?”
  任月:“都行。”
  小谢伸出戴梵克雅宝的左手,垫在一沓擦手纸上,白底衬得红玉髓越发明丽,比鲜血还扎眼。
  任月看着那几朵四叶红花,不由怔了怔,有股读到命运伏笔的微妙。
  小谢:“戴手链没事吧?”
  任月:“没事,不是上手术台。”
  任月握住小谢的手,准备上消毒棉。
  小谢倏然瑟缩,“等等,我有点怕。”
  任月职业病发作,心里骂人,上一个这么大动作的病患还是一个三岁小孩。
  小谢扭头找人,“泥猛!泥猛你跑哪去,过来帮我按住我的胳膊,我晕针。”
  小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跟几个月前卑微的家政工判若两人,尤其爱使唤方牧昭跑腿。漫长婚姻断绝异性缘,小谢以前哪里差得动这种帅哥干活。
  花名罕见,任月心里咯噔一下,怀疑幻听,特地往外瞧一眼。
  隔着玻璃,窗外等候区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模糊,轮廓和步姿似曾相识。
  方牧昭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每次间隔起码大半个月才见面,任月和方牧昭的亲密度倒退三分之一,第一眼不认识,再看有点眼熟,最后才感慨好久不见。
  这回还不如不见。
  第31章
  小谢说:“泥猛,你按住我胳膊。”
  方牧昭站旁边不动,“你晕针?”
  小谢:“对啊,没见过?”
  方牧昭:“扎手指根本看不到针,医生拿个笔帽一样的东西盖住弹一下。”
  小谢改口:“我晕血。”
  若是以往,任月会直接喊家属满足病人的要求,速战速决。
  今晚“家属”两字格外扎嘴,任月开不了口。
  方牧昭:“我力气大,下手没轻重,压伤你老板会骂我。大姐,你帮一下忙,我出去抽一根烟。”
  大姐动手按住小谢赤裸的胳膊。
  小谢当众丢了面子,冷声:“我让你压你就压。”
  方牧昭没回头。
  任月熬夜头晕脑胀,忍无可忍,“还抽不抽?要不你们安排好了,再过来,给后面的病人先抽。”
  下一组家庭抱着小孩,在后方张望,不确定取号还是直接排队。
  小谢:“你态度怎么那么差,我要投诉你。”
  任月低头翻了一个白眼。
  大姐急忙劝架:“姐,姐你别动气,气坏身子对bb不好,你还发着烧呢。”
  小谢久宅出狱,呼吸到社会空气,比任何一个体温正常的人还精神。
  一想到bb,小谢终于软了几分。她没多爱这个小孩,已经生过两个,早失去新鲜感。但这个小孩可以为她带来许多条梵克雅宝。
  小谢由大姐按着,安安静静扎手指抽血。
  方牧昭早没了人影。
  任月凝眉定神,凭肌肉记忆挤压对方手指。
  血珠一颗颗,像小虫子爬进吸血管,每一颗似乎能开成一朵红玉髓的四叶草。
  任月放好吸血管,再度机械叮嘱:“半个小时后自己在机器上打印报告。”
  小谢说:“可是医生说晚上人少,十几分钟就能出结果。”
  任月把小票再度推到小谢手边,“下一个。”
  方牧昭像个幽灵一样出现,“谁给你扎手指,谁说的算。”
  小谢怒然:“刚叫你干活你不干,现在你胳膊肘往外拐,到底是哪一边的?”
  方牧昭拎走小谢搁台面的文件袋,有时候人太正常也不好,还不如懵佬心平气和。
  小谢骂骂咧咧,由大姐扶着走出检验科。
  小谢也只敢骂泥猛,骂懵佬他听不懂,白费口水;骂李承望和瘦师爷自寻死路,告状也不灵,她受委屈,又不是小孩受委屈,他们不管;只有泥猛,面孔最年轻,一看就没多少实权,迫于望叔淫威,不会整她,最多回嘴几句。
  任月无暇多看一眼,方牧昭的身影却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她一时震惊于今晚的场面,一时又怀疑是她的错觉。
  任月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方牧昭戴上银手镯,从来没想过他大半夜带着一个孕妇看病。
  整个夜班,任月精神在天花板上飘,像一口气喝了好几罐咖啡,清醒地乏累。
  小谢又折腾了近一个小时,领了药回去。
  李承望像每一个尽责的孕妇家属,信不过医生,亲自研读药品说明书,看不清就上放大镜。
  李承望已经有一个懵佬儿子,不能再出来一个小懵佬。
  小谢开始知道紧张,眼神畏畏缩缩,等候李医生的诊断。如果小孩有问题,她又得经历一遍之前的噩梦。
  李承望看完一遍,递给瘦师爷。
  瘦师爷在生意上算师爷,在医学上只是孙子,为难道:“望叔,专业人办专业事,还是听医生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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