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裴砚也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含笑,默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街上的人声渐渐小下去,街边的灯笼也一盏盏熄灭;久到她的脚底都发酸发麻,额角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粘着额角的碎发带来针扎般的细密的疼痒。
她的目光也似乎慢慢地没有了力气,往下滑落,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裴砚的嘴唇上。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心里升起,让她终于缓下来的心跳和呼吸又骤然变得急促,仿佛巨石入湖,掀起阵阵拍岸惊涛。
她正想凑近,又有些犹豫。
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到了什么东西急速升空的声音,侧头一看,只见一点橙黄的火星如流星逆飞般直冲云霄,到达顶点的那一刻在夜空中砰然炸响。
先是极亮的一点,而后骤然膨胀成一朵巨大的金花,而花瓣舒展的瞬间,花心又再度绽放,炸出粉紫色的噼噼啪啪的火星,在夜空中划出无数亮白的火光后,翩然坠落。
而紧接着,似有千百道火光争先恐后地冲向高处、次第盛放,炸开一片层层叠叠的璀璨盛大的星河。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熄了灯的窗户也纷纷打开探出头,璀璨光雨下,连星光也黯然失色,阵阵惊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昭宁笼着一腔酸涩又甜腻的情意的心也变得轻盈而雀跃起来,仿佛她也随着簇簇火焰升上天空,乍然盛放。
裴砚的声音却轻轻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昭宁刚才想做什么?”
她的脸倏然一红,蓦地回头看向裴砚,瞳孔微微缩了缩。
裴砚却是温柔一笑:“现在没有人看见,想做什么……都可以。”
“……”
一句话轻飘飘地化解了李昭宁紧绷的心绪,她缓缓地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望着裴砚,眨了眨眼睛。
原来你都知道啊。
她开心地笑起来,像是终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向前一步,再踮起脚,轻轻地再裴砚唇上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小荷露尖,却还是在心上漾出层层叠叠的波纹,经久不散。
她忽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你去洛川找人晚归,是为了去弄这些烟花?”
“是。”
她上前一步,凑得极近,眸光惊讶而了然:“你今日晚到,也是去安排人放烟花了?”
“是。”
……
难怪她觉得蹊跷——
裴砚办事向来周全稳重,从来都是提前,不可能有延后很久还事先没有预料的。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口:“那今日这些话,也是蓄谋已久?”
裴砚一笑:“是。”
她心中一沉,却并不是如以往般坠入寒潭深渊,而是软软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温暖绵软,像山间大朵大朵洁白厚实的云。
而下一刻,眼前骤然一暗,腰间也被两只手臂轻柔但坚定地环绕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语气,轻轻落入她的耳朵:
“现在,换我了。”
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骤然昏暗,似乎失明。
而裴砚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地吻了下来。
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心跳在耳畔轰鸣,意识却逐渐远去,天地间只充满了他唇齿间淡淡的柑橘气息、还有他胸腔中那颗与她同样剧烈跳动的心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这个吻,绵长而温柔,炽烈而虔诚。
远处的烟花仍在零星绽放,明明灭灭的光映在两人交错的影子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66章
自与裴砚看完烟花的那一晚后,李昭宁明显感觉到裴砚待自己不一样了。
“不仅是官员任免、审断疑案;就连科举新制、钱粮调拨,甚至是工事修建都要说两句……”李昭宁斜卧在炕上,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竹签将西瓜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就连朕吃什么喝什么,也都会偶尔过问,他还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靠在小几另一边的睿王手执一枚白色棋子支在颐下,了然一笑:“他在意你。大到朝堂,小到饮食,自然都会处处谨慎留心……怎么,你不想要?”
李昭宁脸上涌上一抹淡淡的潮红,似掩饰似羞赧地轻咳两声,“朕……”
她还未说完,睿王手中白子便啪地一声落下,眸光一转,越过棋盘凑上前直挺挺地盯着李昭宁的眼睛,颊边浮现一抹狡黠的笑意,“想做什么趁早去做,这样野史里才有素材可写。”
李昭宁一愣。
半晌,她才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姑姑怎么能惦记那些野史话本里的故事?!”
她做皇帝可辛苦了,呕心沥血、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有了些政绩,她只想作为一个中兴大周的君王被惦记,而不是作为一个风流的女帝被传唱。
哪知睿王嘻嘻一笑:“免不了的,玄宗政绩裴然,但与杨妃之间的恋情不也是被人所熟知传唱?”
“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
睿王语毕,退回身子,敲了敲棋盘:“到你了。”
李昭宁不置可否地笑笑,摇了摇头。她抓起三四只黑棋捏在手心里揉捏,正凝眸看棋盘中明朗的局势,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道:“说起来……川西那边战况如何了?”
睿王取棋子的动作滞了一瞬,有些惊讶她突然的问题,想了想,缓缓道:“蜀地易守难攻,鹿头关一战告捷后,就只剩成都一城未战了。若拿下成都,西南诸镇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李昭宁降旨封高绍武为大将军的第二天,川西的行军司马刘辟千里迢迢送过来一本越级奏折,请封自己为川西节度使,掌川西所有军务。
李昭宁拒绝后,刘辟拥兵自重,竟在成都外山脉修筑了无数防御工事,而后自立为帝、举兵南下,不多日就攻下西南多个重镇,致使大周西南门户洞开,岌岌可危。
李昭宁当即便任命高邵武和李明泽去讨伐刘辟,第二日就出发,一个月后顺利解梓州之围,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才八个月,就捷报连连、大胜在望了。
李昭宁点点头,执棋下子,正伸手间,就听到小太监来报:“陛下、睿王,裴相求见。”
如今裴砚已经是同平章事,日理万机,每天见李昭宁议政的机会不要太多,但晚上求见还是第一次。
担心战事有变,李昭宁忙抬手道:“宣。”
话音刚落,裴砚便走了进来,面色平静,手里抱着一只金漆小木盒。
待他行过礼后,才稍稍上前一步,眉间也浮现出点点笑意。
“陛下,西川捷报,刘辟已伏诛,成都已收复。”
“真的?!”李昭宁激动地站了起来,眸光瞬间变得亮晶晶的,“那成都周边诸镇呢?可有消息?”
裴砚笑着递给她一只小盒子:“军报在此。高将军想请命继续南下收复反叛的和被南诏倾占的藩镇。”
李昭宁结果盒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笑呵呵地看着裴砚,正欲同意,裴砚却先一步开口了。
“如今大周虽经济复苏,但到底不如百年前昌盛,百姓休养生息怎么也得五十年才可恢复,穷兵黩武,不是长久之计。”
李昭宁心头的雀跃被这话压下了一些,但仔细想想,确实如裴砚所说。
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那么依裴卿所言,收复西南只能徐徐图之了?”
“虽徐徐图之,但若恩威并济,或有奇效,”裴砚浅笑着看着李昭宁,“臣有一计,陛下可愿一听?”
李昭宁望着裴砚胸有成竹的表情,心内稍稍安定了些,两袖一甩,往后一坐,煞有介事地摆了一下帝王的谱:“速速讲来。”
“西川一役,足以证明朝廷有实力与各藩镇一战。待捷报传开,剩余的藩镇必然会望风而动,陛下择易者分化瓦解,赏官赐爵;剩下孤立的藩镇则会唇亡齿寒、不堪一击,再适当怀柔和威慑,九州可全。”
李昭宁暗淡下去的眼光瞬间变亮,一把拉过书桌上的地图,向着裴砚勾了勾手指:“展开说说。”
裴砚轻笑一声,也不拘李昭宁行为轻佻,一拱手,便走上前,细细地给她讲。
月光如瀑倾泻,穿过窗纱,将两人的身影在店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
李昭宁任性了一回,召集众官上了个“晚朝”,让百官众人皆知悉了西川捷报。
衰弱百年的大周朝廷,至此面貌一新,有了与藩镇对抗的实力和决心。
大殿之内,喜悦的惊呼、宽慰的感叹不绝于耳,众人议论纷纷,而李昭宁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向大殿正中正宣读军报的裴砚。
裴砚似有所感,趁着停顿微微抬头,与她相视一笑。
正值三月,殿外蛙鸣燕啼,松柏青青。
紫宸殿外,万家灯火、歌舞升平的长安城上方,挂着一轮雪白的月亮,昭昭如雪,岁岁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