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裴砚一怔,而后凑过去咬了一口。
温软唇瓣轻触李昭宁的指尖,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个动作包含的些许暧昧,但看裴砚淡定自如的样子,她也只是眨了眨眼,问:“好吃吧?”
“嗯,”裴砚眼帘半垂,睫毛轻颤,语气却是一贯的沉缓淡然,“不错。”
李昭宁便继续向前走。
街上人多,不时有勾肩搭背的纨绔郎君,也有跑来跑去的玩闹孩童,李昭宁被推来推去得有些无端地烦躁,一只手却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几乎靠在了裴砚胸前。
她蓦地侧头看向裴砚,却只看到他淡淡看着前方,轻声解释:“人多,陛下小心。”
李昭宁歪了歪脑袋,将裴砚轻颤眼睫下的一丝促狭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抿唇,从善如流地往前走。
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步子也不好迈得太大,一条不长的街道硬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走完,而路过一方卖饰品的小摊时,李昭宁的目光在那摊贩的小桌上停留一瞬,便听到了摊主讨好的笑声:“两位不来看看?我家的饰物都是一对的,正好适合两位这样的小夫妻。”
李昭宁闻言笑笑,她与裴砚这样亲近确实容易惹人误会,但也不打算解释。哪知裴砚却忽然停下,放开了她,转而握住她的手腕走到小摊前面。
“……?”
李昭宁不知道裴砚要做什么,只知道周遭气息冷了下来,似乎周围的人声也渐渐远去了。
“不是夫妻,劳您操心了。”裴砚的声音冷若冰泉,眉心微蹙,明显是有些生气。
她不禁有些诧异,不过是一句闲言碎语,怎么能惹得万事看淡的裴砚这样生气?
况且她都没说什么呢,就这么急着澄清?
在那小贩愕然的神色中,裴砚说完话就拉着李昭宁迅速地往前走,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拐弯处,才停下问:“去哪?”
虽是简单一问,语气却不如刚才那样愠怒,李昭宁便伸手指了指左边的一家铺子:“澄心堂。”
她抽回被裴砚握住的手腕,目光盯着地面沉默地向前走。
而裴砚到底还是看到了从她眼中漏出的如月光般细碎的失落,随着她的脚步铺了一地。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舒展的眉毛又微微蹙了蹙,心头竟有些无奈地喜悦——
期盼落空才会失望。
她这样落寞,恰恰证明了她心里是有期待的。
裴砚默默地快步跟上,随着李昭宁进入澄心堂,眼前便一瞬间亮了起来。
这里是长安最大的纸笔铺子,光是摆在一楼的笔就有数百种之多,不仅笔杆笔毛的材料应有尽有,连制笔工艺也是各不相同。
而每支笔都由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子装着,上铺黑色素纱,纱上才摊着笔。
裴砚正环顾堂内设施,李昭宁却径直走到账台前,递给掌柜一张纸条:“七日前定制的笔,今日来取。”
掌柜接过纸条看了看印鉴,确认过后便转身进了后堂,不一会儿就拿过来一只鸡翅木雕花的小盒子,递到了李昭宁手里。
李昭宁道了声多谢,转过身便看到了在展台前负手踱步的裴砚。
她眨了眨眼睛,将眸中失落尽数掩去,只留浅浅的笑意和深深的感激,向裴砚走去。
裴砚听到脚步声便侧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李昭宁手中的盒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静静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李昭宁。
她走到他身前站定,抬眸看着裴砚微微一笑:“那日你说,要一件天下独一件的东西做为谢礼,我找了几年才找到,希望……没有太迟。”
裴砚一愣,目光透过李昭宁的眼睛,穿过她身后白茫茫的月色,才倏忽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话。
他忍不住噗哧一笑:“难为你记得。”
他接过小木盒,缓缓打开,一只暗紫色的笔映入眼帘,长而细,笔杆光滑,面上是细密如牛毛一般的纹路,泛着淡淡的檀香,而笔尖则雪白晶莹,橙黄灯光下如碎金一般闪着细密的光。
他拿起笔,指尖微凹,便看到了这支笔尾端刻着的『牧之』二字,而小字下方,是一只金丝嵌镶的白鹤。
猜都不用猜,除了李昭宁的奇思妙想,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把一支笔做得如此花里胡哨、富贵堂皇。
文人的笔都是极尽简约方显气度的。
裴砚拿着笔,望向面前的李昭宁,看见她眼中清澈晶莹毫不掩饰的感激,不由得轻轻一笑:“谢谢昭宁。”
“我很喜欢。”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李昭宁能听见,可这声音又很大,从她的左耳朵穿过到右耳朵又转回脑海,余音袅袅、绵延不绝。
而比他的声音更让李昭宁震颤的,是他望向她的目光,破天荒地直白、诚挚,带着毫不掩饰的脉脉温情,骤然撞入她的眼睛,直达心底。
那种温情,叫做喜欢。
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裴砚握着手腕出了澄心堂,转过街巷,走到了城楼下。
朱雀大街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皇城了。
李昭宁心绪复杂,正想道别,裴砚却轻声探问:“夜色正好,不上楼看看你的盛世长安吗?”
她一愣。
她最近都忙得很,一来晚上都在为了这支笔劳心劳力,没什么时间看风景;二来天下未定,虽杀了陈崔,但藩镇祸端未除,百姓尚未安定,长安城的繁华不过是表象,大周的内里仍旧是虚的,民计民生都才刚刚走上正轨,她也没心思看。
但鬼使神差地,她望着裴砚温软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城楼并非平民能轻易踏足之处,守城士兵验过身份后,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耳边的嬉闹吆喝声也渐渐远去,空寂的台阶上只余两个人的脚底擦过台阶的嘶嘶声。
裴砚跟在李昭宁身后,一边走一边望着前面粉色的裙摆随着脚面忽高忽低地翻飞着,月华倾泻,将那浅粉隐去,只留一身雪白。
不知为何,明明是被月光照亮的李昭宁,此刻在裴砚眼里却是比天幕中的月亮更明亮澄净的存在了,仿佛天地万物都似青黑城墙一般隐在月色里,只有她的身影在发光。
温柔沉静,恒久悠长。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拐过转角,整个长安城的夜景便尽收眼底。
朱雀大街如同一条流淌的金灿灿的河流般自远处的明德门眼神至脚下城门,两侧灯火如昼,映照着沿街高高低低的楼阁。
东西两市喧嚣未央,胡商汉贾、黄发垂髫穿行其间,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连风都带着脂粉和酒香。
夜华千灯昼,星满天街楼。
这是她的长安。
李昭宁心中万千感慨,正沉默间,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昭宁。”
她侧过身,默默地看着他。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裴砚很喜欢叫她的名字,不知为何李昭宁也不讨厌他如此,便随他去了。
但今天裴砚特意向小商贩去解释,他们不是夫妻。
这话像一盆凉水冲着李昭宁的心头浇过去,便让她此刻听到裴砚叫自己的名字时,开始有了芥蒂。
“叫朕陛下。”
李昭宁垂下眼睫,退开了一步。
却听到裴砚轻轻的叹气声。
他上前一步,雪白的靴子映入李昭宁眼底,而声音也从头顶缓缓传来,软如丝绸、沉如洪钟,清晰地穿过耳朵直达心底:
“妻者,执女也,是男子对女子的占有。
“昭宁心怀天下,该是苍穹宇宙间最自由最有力量的人,是鸿雁、是鸾凤,是最自由的飞鸟,却唯独不该是我的妻子。
“昭宁如果喜欢牧之的陪伴,牧之会成为昭宁身边最坚定也最纯粹的一朵云。”
裴砚一番话丝毫不像他的诗文那般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而是一字一句简单轻盈得如同天地间簌簌落下的羽毛般划过李昭宁心头,轻轻软软地撩起阵阵令人战栗的痒意,激得她鼻头发酸、双手发抖,一点一点将心脏挤得满满当当。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喃喃垂询:“感……情?”
裴砚怔了一瞬,笼着眉眼叹了口气,唇角却挂起了一抹浅笑:“明知故问。”
“可是我想问。”
……
这话一出,李昭宁自己都有些后悔,而裴砚肩头倏忽一致,目光变得无奈而宠溺。
他伸手将李昭宁的双肩掰过来,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如炬,薄唇轻启,缓慢而坚定:
“我心悦你。”
仿佛暗夜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从山顶投下的一束光,这四个字从耳中穿过,竟是极速坠落、直达心底,直砸得心脏都被刻印上两个在她唇齿间纠缠了千遍万遍的两个字。
“裴砚。”
她轻轻地叫出了那个名字,也似乎是终于攒够了勇气,李昭宁抬起头,迎上裴砚饱含着爱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