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昭宁俯身,脸上笑意未改,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漆黑双瞳中映着远处的火光,在她眼中扑闪扑闪。
“带朕去赌场。”
地上两人皆是一愣,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帝,只有子涵掩唇而笑。
*
丑时已过,宽阔的朱雀街空旷安静,沿街商铺都已打烊,灯火尽灭,只有门口挂起的黄灯笼在漆黑的风里摇摇晃晃,似鬼眼明灭,飘忽不定。
高楼的阴影里,四个人如鬼魅一般穿过街巷,两前两后,无声而无痕。
四个人转进巷口,走到路口前停下后,前面的两个人对着后面的人轻声道:“花间阁就在前面。”
李昭宁顺着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排闪着熹微火光的灯笼尽头,两只橙黄的硕大的灯笼稳稳地挂在屋檐下,笼中烛光明亮平稳,纵使风大也不见有多少颤抖。
走近看时,才发现其笼面用纸不是寻常的孔隙多的草纸,而是洛阳澄心堂的光滑、平整的澄心纸,纵然在天子脚下也是一纸难求,而花间阁竟用这纸来糊灯笼,足可见其奢靡。
李昭宁不动声色地跟着宫女走进暗巷,只见宫女在墙上飞快地敲了三下,静候片刻又敲了一下,如此三下加一下,敲了两次,墙面突然凹进去了一个方形,随后被从右边挪开,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通道。
门内一个守卫模样的人探出头,并不说话,只是侧身向着门内做了个“请”的姿势。
宫女和太监微微躬身,悄声道:“陛……小姐,奴婢平日只等在此处放贷,并不知道场内是何状况,您……要不还是多带些人来了再去?”
李昭宁摆摆手,毫不在意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还想劝,被子涵拦下,行了个礼就走了。
待人走后,李昭宁拉着子涵走进了小通道。
方才街上还有些许月光能看清脚下,而过道内阴暗无光,寂静无声,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
李昭宁转向通道内替她们开门的守卫,问道:“你不带路吗?”
守卫拱手:“此道无岔路,您顺着这个方向往前一直走便能到赌场。”
子涵点点头,正要往前走,却被李昭宁捏住手腕,她疑惑地看向李昭宁,却发现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守卫,问道:
“那若我不想往前走了,想回头呢?”
守卫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李昭宁,神色微变,缓缓开口:
“此为单行道,只进不出。”
他顿了顿,看李昭宁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过激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脸上严肃也有所缓和:
“此门关上后,小姐无论往哪里走,都会到赌场的。”
李昭宁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子涵转身往漆黑的通道内走去。
子涵压下心中疑惑,跟了李昭宁一段路,确认门口的守卫听不到了,才轻轻拉了拉李昭宁的衣袖:
“既然没有岔路,小姐想回去,往回走不就行了?”
李昭宁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拔下头上发簪,将簪尖对准前进的方向,然后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就将暗道照亮了。
随着四周亮起来,子涵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只见她们左右、身后皆有一个斜着的通道,在他们脚下交汇,继而通向唯一的前路。
“赌字当头,一入此门,无论如何都得进赌场,一旦回头,就会在无数岔路中迷失方向。在通道中想回头的人只能选择唯一的前路,而人一旦做出选择,便会不断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一往无前地到达赌场。”
李昭宁笑了笑,抚了抚冰凉的墙壁:“而这一路上都没有灯,人会本能地向前走——待到了赌场中,眼前一亮,会在那一瞬充满重获光明的安全感,更加觉得赌场是自己的天命所归。”
子涵不禁皱起眉头:“那咱们……”
李昭宁笑着吹灭了火折子,捡起地上的簪子:“走吧,朕罩你。”
子涵噗哧一笑,心下宽慰,忙迈开脚步跟上去。
两人穿过幽深曲折的暗道,终于看到了通道尽头高高的阶梯上的窄门。另一边的光从门缝透过,似描金一般勾勒出门的轮廓,在阴湿的通道中竟真的似通往极乐世界的圣光之门一般璀璨而神圣。
子涵不禁怔了怔,但下一瞬,就感受到李昭宁轻轻地、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柔软光滑,融融暖意顺着手心流过经脉,在胸腔汇聚,而后随着心跳流向全身,似百川奔流,生生不息。
子涵回神,看到李昭宁脸上安稳宁静的笑意,而心中的震颤也因为这样平静的力量减弱了几分。
她也随着李昭宁微微笑起来,一起往前走去。
推开那扇门,眼前一瞬明亮,一座高大恢弘的楼阁映入眼帘,人声熙攘,热闹非凡。
楼阁分为三层,屋顶中央垂着一只巨大的百烛盏,上有无数红烛,照亮四周。环层皆为楼梯,每层皆有一个小台,上置三张赌桌,桌边人潮涌动,不时传出兴奋的欢呼和颓丧的哀嚎。
而一楼正中央则是一张巨大的赌桌,足有楼上的两倍大,这张桌子边上的人也不似楼上的那般举止粗俗,而都是锦衣华服、平头正脸,他们个个皆端坐椅中,并不亲自上前,而是由身边的丫头或侍从去下注、摇壶。
李昭宁正想凑上去,却被门边的守卫拦住了:“小姐,请出示举荐信。”
李昭宁顿住,她确实不知道这里还需要举荐信,犹豫片刻,抽出一张银票塞进了守卫的怀里,狡黠一笑:“我是初次来……劳烦小哥为我举荐一二?”
那守卫一愣,随即取出那张银票还给李昭宁,笑道:
“小姐没有举荐信也无妨,请随我来,去见过庄主了再去领筹码不迟。”
守卫跨出两步,向着赌桌后方的僻静处做了个请的姿势,李昭宁眨眨眼,跟了上去。
第38章
守卫将两人引进一个小门,穿过狭窄过道的三重垂帘,又往前不知走了多久,才闻到一股极其轻灵幽谧的香味,如同夜半哭声一般悠扬婉转又勾人心魄。
李昭宁抬起帘帐钻出去,视野便突然开阔起来,入眼是一间极大的木屋,只有一层,屋顶极高,而屋内空旷,只有正堂上两把椅子、一张供桌。
桌上的墙面贴着一幅画,上绘日月山川,笔法大气而精妙,可画角不见题字和印章,两侧也无对联。
“吱呀”一声响,屋角右侧的门帘内便走出一主一仆两个人来,打扮和仪态皆不落俗套,颇有些贵族气质,只是五官深邃,宛若斧凿刀刻一般锐利分明,瞳孔也呈现出诡异的淡淡绿色。
李昭宁不动声色,微微眯起眼睛——
胡人。
守卫待主仆二人坐下后,双手交叠平放在胸前行了个礼:“阁主,这是今日的新人,从乾字门处来。”
阁主闻言点头,笑着对李昭宁二人道:“不知二位从何处来?既然无人引荐,又怎能寻到乾字门?”
李昭宁甩甩袖子,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眼神闪烁,似尴尬又似忧虑:“我见家仆在你们赌场门外放贷,跟了来看,恰好家中近日金银短缺,若有机会,想借贵地周转周转。”
李昭宁刻意隐瞒了身份,她不擅长撒谎,含糊其辞是最好的说法。
但阁主却噗哧一笑,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我这里没有别的规矩,唯一的要求便是——
“需得白纸黑字,写上真名和身份。”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侍女便捧着一个方盘过来,上置纸笔,在李昭宁身前蹲下。
李昭宁犹豫的片刻,阁主又开口道:
“夫人不必担心,姓名身份只作为留底之用,夫人还需为自己拟一花名,以便赌桌上识人叫名。”
李昭宁从善如流地提起笔正要写,子涵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女郎……”
李昭宁宽慰地笑笑,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放心,子涵才放开手。
只见李昭宁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李大娘」三个字,再写上身份——裴氏旁支主母。
她略想一想,又在名字下面写下了自己的花名:
「发财」
子涵噎了一下,忍俊不禁,双手握拳、肩膀颤颤,才硬生生将笑声憋回了肚子里。
侍女单膝跪地,捧着盘子,并未看到李昭宁写了什么,只是瞟了子涵一眼,看到李昭宁神色如常,便也没有多想。
待李昭宁搁下笔,侍女站起来,向对面的阁主走去,才看清李昭宁写了什么,惊得瞳孔震颤,脚下一歪,险些摔倒,而那盘中的纸笔也顷刻间翻倒在地。
那张写着字的纸就这样缓缓悠悠地飘到了阁主脚边。
侍女自知失态,忙起身来捡地上的纸笔,阁主便歪着身子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摊在眼前。
她的眉梢挑了挑,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