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竟不知是京城裴氏的夫人,失敬。”
  李昭宁本就打着利用裴氏家业大、旁支多,不方便查证的算盘,又听阁主这么一说,就知道已经蒙混过关了,心头一喜,便微微歪头一笑,开始圆谎:
  “我家只是旁支末流,况且如今裴氏式微,家中赤字已一年了,实在是艰难得很……”
  演着演着,她便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拭去那颗不存在的泪珠,也将眼睛趁机狠狠揉了揉;再抬头时,俨然已经是满眼泪光、楚楚可怜的落魄妇人了。
  子涵会意地递过去一张素帕,替李昭宁擦了擦额头:“夫人莫哭,若是哭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阁主面色僵了僵,张了张口,又把劝慰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抬起手中的纸,继续往下看,而当纸上的字映入眼中时,竟是忍不住猛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望了一眼李昭宁,又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字,脸上的笑容霎时失去了温度,像个年久褪色的木架子一般横在脸上。她尴尬地轻咳两声:
  “裴氏书香门第,夫人的姓名和花名竟如此……”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有些窘迫,好一会儿才继续,“竟如此直白。”
  李昭宁皱着眉,仍旧是一副思虑哀愁的模样,语气却坦然:“夫君说,妾……长得好看。”
  “咳咳咳……”对面的绿眼睛又是一通缩胀,侍女为她拍一会背才恢复如常,面色却仍旧不自然地红着,看着李昭宁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既然是裴家的夫人……”
  她将纸页递给侍女:“去做身份牌吧。”
  侍女接过纸笺,走入重重帘帐,推开门走出去后才敢小声嘟囔:
  “怎么最近几天都是这么奇怪的名字,前几天一个叫旺财的,今日来了个叫发财的……真是……”
  她一边走,一边叹着气摇了摇头。
  室内,李昭宁与阁主寒暄半天,聊得舌头都发干了,才看到侍女端着一只四角雕花的红漆方盘走进来。
  待走近时,才看到盘中垫着白色皮毛软垫,正中央躺着一只金漆小木牌,素净牌面上一层云雀衔泥的浅浅浮雕,浮雕下刻着「发财」二字,正是李昭宁刚才为自己起的花名。
  木牌上方打了个小孔,以黑金丝线穿过,方便挂和携带,下方也有个一样大的小孔,却无任何坠饰。
  侍女道:“这便是夫人的身份牌了。下方的小孔,夫人可自行装饰;若不知道挂什么,一会去赌场,可以看看别人的装饰后再挂;实在不知挂什么,也可以空着。”
  李昭宁点点头,拿起牌子,堂上的阁主便站起来笑道:
  “此牌还请夫人妥善保管,下注、筹码、借款、抵押,皆以此作为身份证明。若遗失,补办也是要收费的。”1
  李昭宁眉毛一挑,眨眨眼睛,内心冒出两个字:
  奸商。
  这点钱都要挣,不是奸商是什么?
  待阁主发了话,李昭宁便跟着侍女往回走,直引着她去了三楼,带她买了一兜子筹码,便向她微微躬身道:“夫人,您自便,若不清楚规则,直接问任何一个堵庄的伙计,他都会为您详细说明的。”
  侍女刚走,子涵便拉着李昭宁着急问:“女郎怎么把所有的银钱都买了筹码,万一输光了,拿什么去……”
  李昭宁忙拉住她,在她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赌场规矩,一般都会特意让新来的赢几把,后面倍数大了再让人输,这样就会一直赌,越赌越大,就进了赌坊的圈套了。”
  子涵瞪大眼睛,“您这都知道?”
  她狡黠地眨眨眼,嘴角挂起一抹笑:“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她顿了顿,“但我跟那些赌徒不一样,我只赢到本钱的两倍就收手。”
  子涵接过李昭宁递来的小布兜掂了掂,沉甸甸的兜兜里装满了扁圆铜币形状的筹码,一个记为一份,表示最小下注钱数的一倍。
  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见到李昭宁胜券在握的模样,便也开始憧憬起来:“先玩什么?”
  李昭宁歪头一笑:“就近,去摇骰子。”
  李昭宁拉着子涵凑近赌桌,眼睛便一瞬间便亮了起来,黑瞳如夜空般将四周人流尽收眼底,唇角也微微地翘起,像只刚下山的小狐狸,机灵狡猾,贪婪机敏。
  这张赌桌是最基础的猜大小、点数,间隔进行。若是猜大小,先下注大或小,再掷出一颗骰子,骰子落地便可知大小胜负。
  猜大小的赌局规则简单,进行得很快,李昭宁一直都只是默默地观赛,并无下注之意。但当她身边的人掷出一点时,李昭宁利索地拉过子涵,抓出一把筹码,数都没数,就尽数拍在了桌上,铜币便哗啦啦地摊开成一小堆。
  围在这张桌子的人本就不多,大家也都是小打小闹挣点零花钱,从来没有像李昭宁这样拍出一大堆筹码的,因此一时之间,原本疏散的人群又聚集了过来;
  而李昭宁又是个新面孔,在一阵惊讶的唏嘘声过后,便有一个打扮得齐整的少年轻轻地拍了拍李昭宁的肩:“女郎,这里大小点数全凭运气,多半都是拿小钱玩玩,图个转运,切莫贪心啊。”
  李昭宁瞅了一眼这位好言相劝的小郎君,看他脸上痛惜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来这儿的都是以小博大的贪心鬼,竟然还在劝她莫贪心?
  但李昭宁还是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礼貌摆手道:“没事,我就喜欢玩这个。”
  少年不禁摇摇头,遂站在桌旁等着李昭宁掷骰子。只见少女先将骰子转到一个面,而后倏忽抬手,往上一抛——
  那骰子便从粉白莹润的掌心飞起,一边飞速地转圈一边冲上最高点,竟是在最高点停下了转动,而后又直直地、迅速地坠落,稳稳地落入少女掌心。
  待众人看清少女掌心的点数后,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呼啸而来,众人的目光也由看戏和讥嘲变成了诧异和惊叹。
  李昭宁摊着手,缓缓将手掌往外环了一圈,让记录的伙计和众人都明明白白地看了个遍,而周遭的议论声也此起彼伏。
  “姑娘好厉害,起是多少点,落下还是多少点,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李昭宁翘了翘唇角,在民间?不——
  朕,在皇宫。
  正得意,刚才那提醒她的小郎君竟也憧憬而敬仰地望着她,笑出一口白牙:
  “女郎竟有如此技艺,妙哉妙哉,不知女郎赌龄多大,可还收徒?我……愿拜女郎为师!”
  她歪头想了想,这玩意不过是她在封地时的小把戏罢了;况且她的技术也并没有多好,只是看到骰子的一头三面磨损严重才惊觉,只要投出去的同时让骰子转圈,磨损严重的那一头必定在上,由此才耍了个把式,挣了些钱。
  她摇摇头拒绝了他,雀跃着伸手,欲将桌边的筹码都拢向自己,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洁白,细长,纤尘不染,一看就是一只读书写字的手。
  蓦地,李昭宁甚至觉得这只手有些眼熟。
  她懒懒地抬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素白色团花的袖子笼着洁白的胳膊,宽肩,圆润的喉结,而后是记忆中那张清冷俊朗、似笑非笑的脸。
  她尴尬地扯起一脸笑:“好,好久不见啊,裴郎君。”
  第39章
  李昭宁本不该心虚的,大周皇帝本就没有什么架子,微服出宫也是常有的事,她来赌坊,一是挣钱,二是体察民生,没什么好慌的,但李昭宁还是不敢直视裴砚的眼睛。
  因为她来赌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裴砚。
  自从科举守考场一事以后,李昭宁便知晓了裴砚手中私兵调取的流程。而此番睿王悄悄回京,为了打探睿王是否带兵,李昭宁也准备动用这批军队的斥候往西北去看看,她才好做打算。
  这事与裴砚明说,他未必不会答应,但裴砚目前仍旧是陈崔的人,李昭宁也不太敢信任这个人的情报。
  虽然他是有那么一些特别,例如他会为她做饭,会教她如何才能让朝堂上摇摆不定的人心服口服——
  但谁知道是不是陈崔背后指使呢?
  就比如现在,她和他的偶遇,恐怕就是陈崔背后指使裴砚来监视她的吧?
  念及此,李昭宁利落地将筹码刷刷地抓起来扔进小布兜里,冲着裴砚笑了笑,转身便拉着子涵冲进了人群。
  裴砚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未开口,李昭宁就已经融进了人潮里。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便也没有再追,径直下了楼,往一楼最安静的那处赌桌走去。
  裴砚刚到赌桌前,就看到伙计正展示今日擂台的奖品——前朝禁书《梅花扇》。
  伙计站在台上,将木匣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叠厚厚的书来,放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光是书的包装便让人惊艳唏嘘了——书面由紫色织金锦缎包起,极其工整,织金的图纹则是一个美颜女子拿着一把梅花团扇,动作神态娇柔温婉、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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