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直到子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声“好了”,李昭宁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映入眼帘的是镜子里娇俏可爱的一张脸,皓白的脖颈下是素白小衫,套了一层浅绿色的半臂,胸上则用暗红色的束带系着深绿色的纱裙,墨发也在耳朵两边垂下两束再挽在脑后,一副娇娆可爱的少女模样。
她惊了惊,诧异地回过头:“怎么穿这个?”
她平日都是一副无谓性别的圆领袍加束发的打扮,才能显得严谨威仪。但穿着齐胸襦裙出现在皇宫里,怕是要被众人认做哪个宫中的娘娘了。
子涵笑道:“自从陛下移居大明宫,尚衣局送来的都是裙装居多。陛下穿惯了圆领袍,正好试试裙装?奴婢看着也挺好的。”
李昭宁挑眉,牵着裙子转了一圈,探头看向子涵:“真的?”
子涵一笑:“陛下穿什么都好看。”
李昭宁眨眨眼,也不计较这些,便绕过屏风走出大殿,钻进一顶轿子向御书房匆匆而去。
素锦轻包的小轿子在御书房前停下,李昭宁钻出轿子,只见平日围守在御书房的侍卫只剩了两个,松松地站在屋角檐下,眼神怔忪;而守在门口的太监也是一脸睡意,并不像往日严整。
李昭宁脚步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休沐,而陈崔肯定不在御书房。
难怪子涵给她穿得随意。
她与陈崔分庭抗礼已经有许多时日,她在大明宫,陈崔在皇宫,两相对峙,水火不容。
陈崔在御书房时,她尚且能以求见的名义进去,但陈崔不在,她想进御书房就很难了。
李昭宁携着子涵走上前,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忙理了理衣服,行了个礼,却仍旧是直着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李昭宁进去的意思。
而两边守着的侍卫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面上不复散漫,而是警觉地盯着李昭宁,身体微微弓起,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子涵担忧地轻轻扯了扯李昭宁的衣袖:“陛下,要不咱们另想办法……”
李昭宁却一笑,宽慰地拍拍子涵的肩膀:“来都来了,你就跟紧朕就好。”
说罢,李昭宁迎上去,对小太监道:“你知道朕来这里做什么吗?”
小太监礼貌而疏离地俯身拱手:“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陛下。”
李昭宁却并不理会他:“那朕告诉你,朕来这里,是为了找陈崔伪造奏折的证据。”
小太监明显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恐地抬头看了一眼李昭宁,又慌乱地低下头去,声音也明显颤抖了些:“陛下说……说什么,奴听不懂……”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我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你们别来沾边」的意思,但李昭宁却不依不饶地向前一步,笑眯眯地凑上去:
“你想知道朕是从哪里发现了端倪吗?”
小太监害怕地捂住耳朵:“奴……奴……”
他嗫嚅着不敢说话,李昭宁却笑得越发得意:“是奏折上的印章颜色太过鲜艳,绝不可能是从凉州传回来,而是像在京中写就,晾干了就呈给朕的。”
小太监后背抵着御书房的门,缓缓滑下去蹲在地上,垂着头:“奴什么都没听见……”
他本就是个守门的,今日被吩咐一定要将御书房大门守好,不要放人进去,就可以去大太监那儿领赏银了。但现在他知道了李昭宁与陈崔的纷争,还知道了这么重要的内容,要想独善其身、全身而退,就再无可能。
李昭宁看着小太监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这才收敛了笑意:“若你放我进去,我尚且能记你一功,但若你不放,你觉得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小太监猛地抬头看了李昭宁一眼,发现她虽然穿得甚为娇俏,可神态之间的威压和锋芒有如针刺斧凿一般呼啸而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她眉眼间的一闪而过狠厉,比起陈崔,甚至开始更加激烈和锐利了。
小太监不仅想起几个月前刚登基的李昭宁,那时只知女帝聪明睿智,但如今的她,竟然也能在寥寥数语之间造就如大山一般的威压之感。
他吞了吞口水,从地上爬起来,委委屈屈地拉开了御书房的门:“陛下,请进。”
*
李昭宁走进御书房,数十排整齐的书架、雕龙绘凤的案台和堂上高悬的金匾一切如旧,只是笔架上她用惯的笔由黑色换成了黄色。
她喜欢檀木温润的手感,而陈崔更爱金丝楠木的鲜艳。
李昭宁压下心中感慨,与子涵一人一边,细细地翻找凉州的奏折。
李昭宁这一边是小榻,她先是蹲下身将小方几下的柜子翻了一遍,又把屋角的大柜子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正准备移向案桌时,听到子涵轻声叫她:
“陛下!这里有……”
李昭宁轻咳两声,示意她噤声,而后快步走过去,接过子涵手中的奏折,展开一看,只见标首处写着《凉州都督府呈兵部状》。
李昭宁心头焦躁一扫而空,欣喜道:“就是它!”
但随着李昭宁一行行读下去,原本因喜悦而笼起的眉眼逐渐变得冷肃、震惊,甚至骇然。
子涵察觉到李昭宁的面色变化,忙问:“陛下,怎么了?”
啪地一声,李昭宁手中的奏折掉到了地上,掠起卷卷滚动的浮尘。
子涵捡起奏折,再看向李昭宁时,她原本红润的脸颊上已经没了半分血色,连嘴唇都苍白,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睿王……回京了……”
第37章
早在李昭宁幼时,就对这位亲王的鼎鼎大名颇有耳闻。她是先帝的姐姐,李昭宁的姑姑,也是大周建朝以来的唯一一位女性亲王。
睿王早在十几岁就领兵征战西北,用兵如神、勇猛异常,替大周把守大周的西北关隘数十年,回鹘、西域皆安静如鸡,没有什么乱子,而丝绸之路也在她的扶持下越来越兴盛。
她手握重兵,颇受百姓爱戴,此番无诏回京,除了篡位,李昭宁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她的这位姑姑向来杀伐果断、雷厉风行,若她要来夺皇位,李昭宁的胜算非常微小。
而她的军报皆报向了陈崔,那么就意味着,她已经与陈崔达成一致,来取李昭宁的帝位。
李昭宁想清楚后,心中的恐惧竟然消散了些,不似之前慌乱。她站起来,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什么,又有些得意。
陈崔不惜召回猛虎也要扳倒她,是不是证明,李昭宁也是一只凶猛异常的大老虎了?
子涵看着她渐渐缓和的面色,本来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她轻巧的笑容,放下的一颗心又倏忽揪起:“陛下怎么笑成这样……莫不是吓傻了?”
李昭宁睨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两人从御书房回到蓬莱殿后,李昭宁便闭门不出,直到夜深人静时,李昭宁才悄悄地拉开门。
偌大宫苑中,万籁俱寂,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扑闪着橘黄的微光,巡逻的侍卫的佩刀与刀鞘碰撞的声响,隔了一条回廊便听不见了。
李昭宁猫着腰,走到子涵住的偏殿,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内传来一声极其细微而迷糊的“谁呀”,李昭宁悄声应了句“是我”,门便被拉开了。
子涵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睡眼惺忪地将李昭宁让进来:“陛……下?”
李昭宁将架子上的衣服抱下来,塞在她怀里:“穿衣服,陪朕去个地方。”
子涵揉了揉眼睛,正要问,但看到李昭宁手里捏着的银票,瞬间明白了什么,迅速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就跟着李昭宁出了蓬莱殿门。
刚穿过玄德门,就看到一个宫女和一个老太监正面对面隐在屋檐的阴影下,低着头似乎在交换什么东西。
李昭宁本不打算计较,但随着她们慢慢走近,那两人却似乎浑然不觉,反而讨论得越来越兴奋激烈,摇头晃脑地快要手舞足蹈起来。李昭宁便递给子涵一个眼神,悄声道:“去看看。”
子涵领命,绕道而去,离这两人还剩三尺远时突然纵身一跃,轻巧地跳到两人身侧,将他们手中的东西唰地一抽。
两人这才从激烈的讨论声中回过神,看到子涵,皆吓了一跳,正拔腿要逃,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的李昭宁。
两人双腿一软,齐刷刷跪下,双眼中尽是秘密被发现的惊惶:“陛,陛下……”
李昭宁走上前,接过子涵手中的纸条,本以为是太监宫女对食的情书,但映入眼帘的却是银钱的契约书。再仔细看时,条条目目,竟是高利贷的契书,而放贷之处,是京城一处酒楼,名为《花间阁》。
李昭宁向来只知道这里是寻花问柳的风月场,却不知道这里竟然是一家地下赌场,且竟还有高利贷的生意。
李昭宁的指尖下意识捻了捻契书,歪着脑袋所有所思,半晌,忽然莞尔一笑。
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不明所以,只当是大祸临头,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