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众人皆有些微醺,李昭宁的脸颊更是被酒意染得如浅粉色的花瓣一般鲜嫩可爱。
  一旁的柳莺莺放下筷子,手垂到桌面以下,拉了拉身边白居简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陛下笑起来的神态与裴尚书也颇有些相似?”
  白居简一愣,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随即侧头看了看柳莺莺,两人心中了然,相视一笑。
  柳莺莺替李昭宁斟了一杯酒,往她面前推了推:“陛下若要继续推行女子相关的新政,可多向裴尚书请教请教呢。”
  李昭宁正微微俯身咬着一只炸丸子,听到这话忙抬起头看向柳莺莺,却只看到她脸上如灯火般暖融的笑意。她又瞥了眼裴砚,只见裴砚目光平淡如水,无波无澜,但却没有了往日的深邃,而是像阳光下的浅潭一般清亮澄澈,一览无余。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了酒盏,正欲举杯,却被柳莺莺按住了手腕。
  柳莺莺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幽深笑容,小声凑在她耳边:“求人帮忙,要得走到他身边去敬酒,方显诚心。”
  李昭宁懵了懵,小声问:“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等礼仪……”
  柳莺莺笑道:“你不在长安长大,自然不知道京城的规矩,”她轻轻地拍了拍李昭宁的后背,俯身在她耳畔用唱词的虚声软软地哄道,“快去吧。”
  柳莺莺的声音本就清泠动听,而语气一软下来,李昭宁竟鬼使神差地歪了歪头,端着酒盏站了起来,踱步向裴砚走去。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根本没想起来——柳莺莺也不是长安人士,怎么可能知道长安的规矩?
  裴砚坐在李昭宁对面,看到李昭宁突然站了起来,微微一怔,而确认她是朝着自己走来后,稍稍往后坐了坐,身子也朝着李昭宁来的方向侧了过去。
  李昭宁走到裴砚身前,顿住脚步,抬眸直视着眼前的裴砚,将杯子举在身前,微微抬起手肘,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裴砚是陈崔的暗线,他自己对未来也有筹谋,她要怎么才能说服他?
  她迷离而茫然的神色落在裴砚眼里,竟让那平静的水面无风地起了波澜。
  裴砚站起来,将身后自己的凳子挪到前面:“坐吧,”他浅浅勾起唇角,目光柔和,“想好了再说。”
  李昭宁便缓缓坐下,而一旁紧邻裴砚的白居简和柳莺莺则默契地双双站起身,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
  裴砚轻笑一声,瞥了眼白居简,了然地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走到空出的座位前,坐在了李昭宁身边。
  李昭宁半垂着脑袋,看着桌上的菜,突然福至心灵,仰起头对着裴砚盈盈一笑:“治大国如烹小鲜,还请裴尚书像今日一样,多多指教。”
  她在裴砚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少女粉面若桃、微微含笑,眸光更是潋滟含波,似一汪春水,乍起涟漪。
  裴砚只觉得氤氲在四肢百骸之间的浅浅酒意一瞬在血液中激荡翻涌,逆流而上,冲得他脑中倏然一懵——
  突然就醉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搭在桌上,一手举起酒盏,两只杯子叮地相撞的瞬间——
  李昭宁的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推得她往前一扑,便撞进了裴砚怀里。
  裴砚身子一僵,随即稳稳地托住李昭宁的手肘。少女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飘进裴砚的鼻子,被他托住的手腕上传来绵软温热的触感,而胸膛上竟被她的额头轻轻地抵住,哪怕只贴了一瞬便分开,裴砚也突然生出一份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将她拢在怀里。
  但他没动,只是呼吸变得绵长而沉缓。
  李昭宁握着裴砚的手腕,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回头恼怒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柳莺莺!”
  柳莺莺掩唇轻笑,却看到李昭宁瞪着眼睛冲过来,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还不依不饶地要她喝酒。
  段月见状忙过来拉,却被李昭宁也拉进了战局,一时间三个姑娘闹成一团,衣料的摩擦声、笑闹声响成一片,裙钗叮叮当当地撞来撞去,倒映着闪烁跳跃的灯火,映在桌上坐着的三个男人眼里,竟是一致的守候与温情。
  第36章
  皇宫,御书房内。
  暗黄的铜雁宫灯上的火苗明灭颤动,投在墙上的人影也随之飘摇轻晃。
  一只灰翅红顶的鸽子扇着翅膀,扑簌簌落在床沿。早已等候在窗边的小太监忙探身向前,双手抱起鸽子,将它脚上细长的小竹筒取下,扒开塞子,展开纸条,在熹微的灯光中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小字。
  只一瞬,小太监脸上恭敬严肃的表情就被烛火染上一丝暖意,他转过身,快步走到书案前的轮椅旁,将纸条摊在掌心,轻声道:“节度使放心,贵人已飞鸽传回消息,不日便入京。”
  轮椅上的人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举着一本翻开的奏折提笔圈画,似乎是没有听到小太监的话、也没有看到他的人,神情专注地在奏折上写着东西。
  直到奏折翻完,他才缓缓放下笔。灯火照亮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冷白如烟,而被阴影遮蔽的眼睛里则是无尽的黑暗,如沟似渊,似乎下一瞬就要张口吞噬所有的光亮。
  他并未说话,两指夹起小太监掌心的纸条,缓缓地将它放在烛焰上方,看着指尖乍然窜起的火苗,一声轻笑隐匿在纸张燃烧的轻微响声中。
  “去告诉她。”
  轮椅上的人缓缓开口,语气平静。
  小太监眨眨眼,疑惑地瞟了一眼轮椅上的人,期待他能再说点什么,但他已经拿起了下一本奏折。
  主子并不打算解释……
  小太监默默低下头,俯身行礼:“是。”
  小太监缓步退出,并没有看到奏折后面陈崔缓缓闭上的眼睛,和他落在奏折上的字——
  杀。
  御书房安静而幽谧,只剩灯火影影幢幢,寂静无声。
  *
  闹了一整晚,李昭宁回到蓬莱殿时,多数宫人已经睡了,只剩子涵等在殿内,焦急地向外张望。
  她看到李昭宁从月下宫墙高大漆黑的阴影中走出时,眼睛一亮,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跑上前,扶住李昭宁的手肘,道:“陛下祖宗,可总算回来了。”
  李昭宁醉意朦胧,浅浅一笑:“不是让你们先睡吗?给朕留盏灯就可以了。”
  子涵笑道:“万一节度使来呢?总得有人应付着。”
  她关切地瞧了瞧李昭宁红扑扑的脸颊,掏出腰上的手帕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将她扶进寝殿的床上躺下,又去打了水替她擦了擦脸,这才凑在她耳畔轻声道:“陛下让奴婢找的东西,并未找到。”
  李昭宁困得睁不开眼,翻了个身:“哦……我先睡一会儿。”
  “可是陛下曾说那很重要……”子涵焦急地推了推李昭宁的手腕,“陛下?”
  李昭宁单手撑起一团烂泥似的脑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白天吩咐子涵替她整理奏折的事。
  近几日的凉州军报皆如往常一样写着练兵、使团过境等等事宜,但李昭宁细心地发现奏折尾部的朱印很新鲜——
  若军报是河西节度使在凉州所写,那么经过十几日到长安时,朱印应该是干结的橘红色,而不是新鲜的朱红。
  能使朱印呈现这个颜色,这封奏折从写成到送到她面前,不会超过五天。
  最近西北并无纷争,回鹘诸皇子都在内斗,不会侵犯边境,而丝绸之路也因为冬去春来而进入盛期,按理说是最容易出政绩的时候,河西节度使杨慈没有理由伪造奏折。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凉州发生了什么事,得瞒着她。
  是举兵谋反,还是别的什么?
  李昭宁只能试图从与凉州相关的奏报中找些端倪,但子涵刚才告诉她,上个月的奏折已经被各部收走归档,现在延英殿里,只能下本月的各部折子了。
  李昭宁闭着眼想了想,但思绪混乱纷杂,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只能先躺会。
  但这一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夏日暖风带着潮气吹动如烟的帘帐,穿过软烟般的纱罗,温温软软地拂过李昭宁的脸。
  李昭宁倏忽从床上惊醒,窗外已是朝阳初升,屋内光线明亮,案几整齐。她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三两步跳到案头翻找一番,却还是只找到了昨天的那一封奏折,结尾处,朱印已慢慢泛上些许黄色。
  “子涵,找件衣服,陪朕去趟御书房。”
  李昭宁皱眉,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既然这封奏折是伪造的,而兵部那边也被成功地骗过去了,那么真正的奏折多半就在陈崔那儿——只有他能将这么重要的机密文件滴水不漏地截获,再伪造得严丝合缝。
  子涵抱来一套浅绿色的齐胸襦裙,一边给李昭宁换上,一边担忧道:
  “陛下,今日休沐,御书房怕是进不去……”
  李昭宁正木然想着去了御书房怎么跟陈崔说奏折的事,根本没听到子涵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应着,并未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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