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昭宁在原地怔了半天,回过神时,空寂的街道只剩她一个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落寞消失无踪。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李昭宁在酒楼点了几个小菜,就着三两个胡饼,正吃得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到桌前,躬身一揖:
“女郎可是琳琅坊的东家?”
李昭宁放下筷子:“是。”
书生笑道:“我是酒楼账房,这是我们代理东家刚签完的契约,与贵坊续约一年。女郎看看,若同意,劳烦签个字。”
李昭宁欣然拿过那两份契约,还是原来的纸,左下角多了“续约一年”四个字。
纸上墨迹还未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笔画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落款只有一个“燕”字,有些陌生地眼熟。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按捺住心头雀跃,提笔签名:
李大娘。
没错,她姓李,是家里最大的女儿,这个名字很合适。
书生让她按了手印,便带着契约走了。
趁月色还早,李昭宁回了书肆,仔仔细细地算了算帐,发现只要按现在的势头继续经营书铺,半年内就能在长安开上四五家分店,一年能挣十万两银。
这些钱,够五万人的军队一年的军饷开销。
她在陈崔手底下活的时间越长,挣到的钱就越多,收复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
李昭宁这么美滋滋地想着,跨上马往皇宫赶,瘦削身影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身后的酒楼高处,房间里,一位书生模样的账房先生站在书案前,将契约递到书案另一边坐着的人手里。
“签了?”那人语气淡淡,不带任何情绪。
“是,她很爽快。”账房利索地答道,踌躇片刻,又抬头问:
“这兑换券明明能让两边铺子都增收不少,裴东家为何不每月多发些?”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就消失无踪。他淡淡开口:
“她野心大,若太早喂饱,容易出事。”
账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着裴砚笑了笑:
“果然是东家,对她真了解啊。”
说罢,账房就转身退出了房间。
裴砚怔然,久坐不动。
良久,他又拿起那张契约看了看。
落款处,清晰地写着歪歪扭扭的笔画:
李大娘
他噗哧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黄艳虽然衣着娇艳,但神情疲惫,鞋底蹭着地面挪进屋,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才眨了眨眼睛,用与一身娇态截然相反的豪壮语气道:
“徐州太远,累死我了,好兄弟给我揉揉肩?”
裴砚懒得理他,语气清淡:“人呢?找到了?”
黄艳眉毛一扬,话如无数玉珠落盘一般砸过来:“我给你讲,刚到徐州我便听说柳盈盈的大名,那是徐州街坊巷弄无数男人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喝了口茶,喘口气继续道,“我花了十两银才找人引荐买了拜帖,去那家只对熟人开放的琴楼见她……”
裴砚语气不耐:“说重点。”
黄艳白了一眼裴砚,清了清嗓子,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裴砚问:“在哪?”
黄艳一笑,向着门外道了声“进来”,门外就转过来一个英宇飒爽的女郎。她脚穿胡靴,一身暗红色圆领袍,头发扎成一个大马尾,高高地束在头顶,宽额头、薄嘴唇,眉目英挺俊朗,奕奕有神。
她两手握拳,目光澄净坦荡,看着椅子上的两个人,缓缓开口:
“顺风镖局柳盈盈,拜见二位。”
裴砚眉角一跳,目光带着浓浓的疑惑和惊讶,射向一旁的黄艳。
黄艳会意,耸肩摊手,凑到裴砚耳旁悄悄道:“我也很难相信白郎君竟然好这口,但真的是她,不信你问。”
裴砚站起来,目光如剑,射向对面的女子。
第19章
第二天下了早朝,众官缓缓走出太极殿,李昭宁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却不知道该去哪,正靠在大殿的柱子上出神,就看到裴砚逆着人流缓缓走近。
他站在柱子后面,身影叠在柱子的阴影里,松松拱了拱手,将一张纸条塞进李昭宁手里。
李昭宁低下头,掩住眸中雀跃,不动声色地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再转过身缓缓向内宫走去。
直到她走进寝殿,关上门,才敢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人找到了,已带回长安。
李昭宁乐得唇角弯弯,立刻去求陈崔给她在宫外安排一场茶会,遍请京中豪门贵女、才子佳人,来陪她宴饮聚会、喝茶闲话。
喝茶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让白居简见见柳盈盈。
陈崔嘴上念了两句,让她不要堕落萎靡、贪图享乐,但接着就欣然同意,还替她请了一支歌舞戏曲的伶人,用来助兴。
宴饮当日,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个多时辰,大家正喝茶饮酒,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打牌聊天,裴砚才以“远亲妹妹”的名义带着柳盈盈姗姗来迟。
两人刚落座,便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女郎看着面生,是……裴尚书的族妹?”
一个青衣玉冠、举止纨绔的小郎君走到柳盈盈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探寻和戏谑,又因裴砚的冷脸而不敢太放肆。
裴砚并不打算搭理他,一旁柳盈盈却笑呵呵地抱拳道:
“我是裴……郎君的远亲表妹,今日来凑凑热闹,不知郎君是……”
那小郎君见柳盈盈举止豪爽大气,笑得更灿烂了,两人互相报了家世,相谈甚欢,从衣食住行聊到家学渊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李昭宁看了看一旁的白居简。
他在椅子上坐得端正,偶有同僚过来拜会,也是谦和有礼地回应寥寥数语便罢,眼睛只在戏台和眼前的酒杯之间来来回回,目不斜视、耳不旁听。
李昭宁有些着急,便端着酒杯走过去,浅笑道:“白卿愿来,朕还是很开心。”
白居简平日朴素勤勉,一般不会来这样的宴饮享乐场,李昭宁的帖子被他婉拒,后面又以裴砚的名义邀请,他才肯来。
白居简起身行礼,端着酒杯饮尽,淡淡笑道:“陪陛下宴饮,不胜荣幸。”
李昭宁毫不在意他眼中疏离,把话题往柳盈盈身上引:“今日裴尚书带了个远亲妹妹来,似乎是从徐州来的。”
白居简这才抬起头,看到李昭宁意有所指的眼神,侧头一望。
柳盈盈早已坐在了青衣郎君的正对面,正拍桌捶腿,吆五喝六地跟青衣小郎君喝着酒,笑声直冲云霄,甚至盖过了远处戏台下奏乐的丝竹琴笛。
裴砚坐在另一边,靠在椅子上,两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默默不语。
李昭宁有些忐忑。
这样举止轻浮浪荡的女子,真的是白居简喜欢的?
白居简收回目光,神色淡然:“臣还从未听说,裴家有这样开朗健谈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
不愧是白居简大文豪,话中丝毫不露机锋,褒贬都藏得很深。
李昭宁继续试探:“听闻白卿在徐州也有一位故人。”
白居简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李昭宁因为他的平静有些失落,却听到戏台下面隐隐传来争吵声,张目一看,四个少女围着一方小桌,两个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一个主子模样的大女孩正冷着脸训斥另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一直在李昭宁近前伺候的子涵快步走到她们面前,询问一阵,带了一个小姑娘来报李昭宁道:
“陛下,张家女郎赢了李家女儿的钱,但李家女儿的钱似乎弄丢了,没法付账,两人正吵着。”
李昭宁问:“欠了多少?”
“两贯钱。”
那李家小姑娘走上前,眉头紧锁,泪光闪闪,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陛下,臣女真的不是故意赖账,只是带的银钱不知为什么就少了……”
张家女主子不依不饶:“你来时说,带够了钱,我才陪你玩的,现在又说没钱,不是赖账是什么?我知道你哥哥最近准备会试,正是需要钱的时候,玩不起别来啊!”
李家小姑娘声音哽咽:“我没有……”
两贯钱太少,连买那贵女身上的衣服都不够,张女郎却不依不饶,言辞尖锐,虽然是在责备她,话中锋芒却是在暗讽李员外,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侍郎是陈崔的人,而李员外则是前朝旧臣,两家父亲本就不和,也难怪两家人针锋相对。
李昭宁位小权微,想了半天也毫无办法,她叹了口气,准备息事宁人,正欲开口,却听到一个清泠的声音:
“这位小女郎方才说奴的琴弹得好,赏了两贯钱赏给奴,女郎莫非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