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袭爵一事,意义非常,他必须得回。
此次回京,云姑也跟着,她要回去替侄子张罗娶妻之事。
他们拿了许多永昌的特产之物,有茶、糕点、药材还有布料,满满的拉了两车。
国公府人丁兴旺,云姑早早便将这些东西打点妥当。
这些东西带回京师,在亲眷手中转一圈,永昌的名声在京中也会有些名气的。
这也是姜宴清的打算,或许这一趟,能为永昌引来一些商机。
只是,这一行车队刚出城,便有各种谣言传了出来。
……
两个月后。
当沈缨出了一趟门,安顿了霍三身后事,从州府回来的时候,谣言已经四起。
人们说姜县令很快就要高升了。
沈缨并不相信这些,姜宴清说过会庇护永昌的。
但整整两月过去,姜宴清和云姑都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传回。
如今永昌天气已凉,人们添了厚衣袍,街面上也不如夏日时热闹。
沈缨每日依旧早早来到县衙,照例先到姜宴清理事的院子看一眼。
这日,屋内有人影,她心中一喜,快步跑了过去,却见杜鸾正坐在姜宴清的椅子上打着哈欠处理公务。
他抬头看到沈缨,揉了揉眼,打趣道:“你那是什么脸色,比锅底还黑呢。”
“我如今洗脱冤屈,清清白白,是咱们永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老爷,你可不能再对我不敬。 ”
沈缨白了他一眼,正要往出走,杜鸾又说道:“怎么,以为是姜宴清回来了?”
“嗬,国公府九公子如今可是长安红人,此时怕是正忙着结交权贵,还回这个小城做什么?”
“而且,京中那些贵女一瞧见姜宴清那样貌、那气质,恨不得立刻嫁去国公府。保不准,这几日都定了亲。”
“阿缨,何苦等一个不归人,我听说你家中替你说的亲事就不错……”
注:[1]唐代慧能《临灭偈》
第九十章
沈缨从看到杜鸾之后就没说话。
等他阴阳怪气的笑话她之后,她便有样学样的笑话他:“怎么,被蓉娘从宅子里赶出来了?身上的银钱花光了吧?”
“就凭你,一个芝麻大的官,还想养着芙蓉巷的花魁娘子?”
“噢,也不是不行,回你的洛阳老宅,做什么杜氏公子倒是勉强可以。好歹顶着个贵公子的名头,杜家必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家业。”
“可惜了,听闻你也不听长辈安排的婚事,才和家中决裂。”
“那你可就惨了,以你的俸禄,连盒好胭脂都买不起,还想捧个花娘?”
“你不吃不喝攒十几年,大概才能入蓉娘的红帐内听上一曲。”
杜鸾脸色僵了僵。
沈缨仿佛知道他的命门在哪儿,句句都往那里扎。
方才他戏谑她和姜宴清得来的舒爽,顿时消散殆尽。
杜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也没闲能耐和沈缨斗嘴了。
沈缨看着杜鸾垂头耷脑,心里舒坦了一些,抻了抻袖子便走了。
可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不想回验尸堂,不想验尸。
她忽然觉得,没有姜宴清的县衙竟这般空旷死寂。
这种寂静,纵然一百个聒噪的杜鸾都没法填满的。
她承诺姜宴清要做个好仵作。
可她更想追随他。
这些话她还没来得及说,他会懂吗?
他真的会留在长安城再也不回来么?
沈缨就这样盲目的走,一直走。
直到身上被雨淋湿,才发现竟然走到了初遇姜宴清时的城北飞鸟道。
她没有伞,就站在路口,任由雨水冲刷。
“踏踏……”
她缓缓侧头,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声音来处。
一辆马车自雨幕深处疾驰而来。
黑衣、黑马、黑车……很不吉利。
车马迎面而来,越过她时猛然停下,溅起来的泥水将她身上的衣衫弄的脏污不堪。
沈缨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那架马车。
泥水是真的,车马也是真的。
马车就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静静的停在那儿,连马都没有丝毫动静。
“沈缨。”
像是出现了幻觉,又像是真的听到声音。
沈缨猛然往前跑过去,却发现车架上并没有驾车的人。
难道无奇不在吗?
她上前撩开车窗帘,然后,就看到了姜宴清的侧脸。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转,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般。
他依旧一手执棋,一手拿书,平平淡淡,穿过雷雨来到她面前。
见她站在车旁发呆,姜宴清放下书,侧眸看来,勾唇浅笑了一下,说:“上来。”
沈缨回神,看着他眼神中的笑意,这才觉得先前种种并非做梦。
他们之间一起经历过生死。
一切都变了。
姜宴清也会对她笑了。
踏上马车,沈缨放轻动作坐在车凳上。
姜宴清将棋子合入掌心,随后递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件崭新的斗篷。
那斗篷是槿色的绸缎,上面绣着花。
“云姑过段时日再过来,这是她为你做的,府中很多人都有。她托我带回来给你,永昌入冬后风大,正好可以穿。”
沈缨接过披风看了看,抖开披在身上,又用帕子擦了擦脸和手臂,她确实有些冷。
她一边擦着一边琢磨着如何解释自己在这里疯了似的淋雨。
姜宴清打开一个茶罐,茶香顿时流泻而出。
沈缨嗅了嗅,垂眼看着小几上的茶碗,手指紧紧捏着帕子。
“大人。”她试图像往常一样,想先开口问姜宴清。
如果他回避,她就顺着话避开。
姜宴清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也有颗七窍玲珑心。
她相信,只要他想,就能让大家都体体面面。
只是,她刚张嘴,姜宴清忽然说起以前旧事,硬生生将她的话头拦下。
他说:“我在梵音寺时,每日学完功课,便会随着方丈去采茶制茶,方丈圆寂后,茶园便由我来打理。”
“焚香煮茶赋棋,这是我每日都要做的事,方丈说这几件事皆为静事,可修身养气,涤荡心灵。”
“我三岁便开始学棋,由方丈亲自教导。他乃当朝国手,教我时极为耐心。故而,我的棋艺也不差。”
“我十岁生辰那日,天子恰好来寺中与方丈对谈,便邀我对弈,天子连输三局。”
他说这话时面色淡淡,并不以此自傲,只是平静的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自那以后,天子只要到寺中来,必要邀我下棋。”
“我十五岁时,获赐天子亲卫宝刀,统领西南鹰卫,那支队伍便是蓉娘父亲所领,此事,只有我与皇帝知晓。”
“我查到鹰卫一案另有隐情,猜测皇帝此举另有深意,便暗地里多方探查。”
“于是,便查到鹰卫首领之女曹芙被芙蓉巷主救走,尚在人间,且隐入永昌探查多年。”
沈缨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查鹰卫一事,他如此信誓旦旦。
原来,他早就开始查了。
姜宴清看出她的神情变换,继续解释道:“两年前冬至,皇帝将拟好的圣旨递到我手上,命我至永昌整顿吏治,平衡县中各方势力,将此地牵扯的十条商道拢入官府手中。”
“于是,我参加科考,得了一个足以担当此任的名第。”
“天子亲赐,是委以重任,亦是君心难测。所以,即便到此上任是身负皇命,我亦要步步小心,不敢贸然暴露手中的底牌。”
“沈缨,我既为官,就一定要走到青云路的顶峰,即便坎坷如蜀道,我亦不悔不弃,你可有胆量与我一同去搏一搏?”
沈缨望着姜宴清,手指绕着披风的带子,将他们系紧垂落在胸口。
她看着带子上精巧的绣样,和夹缝处露出的长安锦绣衣行的金线标记。
锦绣衣行,一类一件,绝对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同样的衣衫。
这是这家衣行独有的规矩。
所以,这里的衣衫价格高昂,多是高门大户去购置。
什么云姑绣制的,她知道是假话。
她轻轻的笑了一下,幽幽道:“大人,我近来一直在想。”
“当初若不是你来永昌为官,搅起风云,我或许已嫁入周家。即便不是周家,还有别的人家,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或许不算富裕,但一定也平安。”
“而今,永昌林氏再无林道舒,林三老爷那般谨慎自利,怎会想着拉扯老族这些平平之辈。他定然不会再插手永昌之事,剩下的诸多家族,很快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而这乱象,皆是因你而起,官府以后就是这永昌最大的是非之地。”
“而你如今,问我愿不愿留在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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