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王家出了事端,书院关停,雅集不聚,终归是没落了。
可王家低调,根基又深,大概也不卖官府面子。
所以,邱少隐想到了她,想顺着她探一探王家的底。
沈缨牵着小兰站在王家宅院门口。
王家大门紧闭着,老旧的木门上刚补的漆还没干,深一块浅一块的。
劣质漆的刺鼻气味飘的很远,人们纷纷绕道而行,整个王家透着破败与清贫。
“吱呀……”木门被缓慢打开。
沈缨上前行了一礼,开门老伯磕了磕烟斗让她们进去。
“小兰,一会儿你去大夫人那里找王安习字作画吧,写累了便给他讲讲村子里的趣闻。”
小兰点点头,高兴地说,“那我便讲三狗子家的事,他爹在隔壁偷了个小寡妇,被他娘抓了现行,三人打成一团,三狗娘真是女中豪杰,将那狗男女打的落花流水。”
沈缨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讲这些乌糟事做什么,脏人耳朵,你讲点干净事。”
“干净?那我讲梨花她姐的事,听说她二姐在河里洗澡时脱的光溜,被村里抓鱼的一对兄弟全瞧见了。”
沈缨停住脚,盯着小兰。
这丫头是遭了什么邪,怎么总是听这种事。
正要张嘴训斥,就见小兰小心翼翼地问:“阿姐,这个也不干净么?”
沈缨对上那双单纯而略有些懵懂的眼睛,有些揪心。
她作为长姐本该教导妹妹,却终日奔波于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妹妹懂事,从不缠着兄长和姐姐,便自己出去玩,消磨时间,有时甚至会给父亲讨来饭食。
训斥的话在嘴里嚼了嚼,终究是咽下去了。
她牵起笑容说:“王家从洛阳带回来一个厨子,做的东西很好吃,你记得少说话,否则肚子会漏气,你就吃不多了。”
果然,小兰点点头,不再口出狂言了。
两姐妹一起往里走,偶有洒扫的下人过来,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王宅的位置并不偏,周边其实十分繁华,但高墙和老树将院子围了起来,倒是闹中取静。
院子里一砖一瓦都刻着时代印记,树木芳草也散发着厚重浓郁的味道。
“阿缨姑娘可算来了,我家姑娘都催问了好几次,生怕我们看错眼,将你挡在门外。”
王惜的乳母赵氏笑着迎了上来。
沈缨将手中的糕点递过去,笑着说:“她哪是急着见我,怕是着急地从我手里抠点消息吧,怎么,出去也没消停?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赵氏夸张的叹了口气,捂着额头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坊间传闻,说是要写什么鬼怪故事,这次要写什么无头鬼吃人,你说说,没头还吃什么人?”
赵氏白胖,一副慈善模样,大约是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奇思怪想,说起这些事,没有一丝害怕。
沈缨听着赵氏说着他们这一趟远门遇到的事,时不时笑一笑。
待到了王惜那院子,脸都快笑僵了。
“阿缨,快进来,刚切好的冰西瓜,快来吃。”
王惜住在两层的阁楼,听到动静便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她一边啃西瓜一边说话,西瓜汁喷的到处都是。
沈缨眼角抽了抽,她有时真怀疑王惜是被狗叼到野地里长大的。
赵氏走到门口就退下去了。
沈缨撩起门帘,人还没进去,就被冰凉的西瓜糊了一脸,像是一头扎进了冰桶里。
她皱眉夺过西瓜,咬了一口,边嚼边往屋子里走。
王惜跟在她身后,用袖子粗鲁地抹掉脸上的西瓜汁。
“阿缨,你这一阵可清减了不少,怎么,衙门的差事不好当?霍三师父还没回?”
“他也太不仗义了,扔你在这里,独自应对新县令,听闻那新县令出身贵族,样貌俊美,只是心有些黑。”
“有些?”沈缨说了一句。
“怎么,黑透了?那你确实凄惨,来,再吃块西瓜。”
王惜在王家行十二,是个圆眼圆脸的小娇娘,笑起来一对虎牙,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清甜。
但她心黑拳头硬,爱干些惊世骇俗的事。
譬如……
她偷藏到芙蓉巷的花娘屋里窥视人家欢好,前后画了二十幅春宫图。
然后装裱成卷,十两一卷,专门卖入长安、洛阳等地的富贵人家。
她自小习文断字,诗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不走正道。
与沈缨一拍即合,于是,沈缨帮她找买家,她则负责画,凭借这个她们也勉强挣下了一些银两,能补贴家中用度。
如今,此册已销至外域,被赞艳而不俗,媚而不荡,颇受喜爱。
沈缨挑了块最大的西瓜,含糊地回道:“再黑也是一县之令,我还能如何,夹起尾巴受着。”
随后问王惜:“王惜,你这次去外祖家玩得怎么样,洛阳是不是很热闹?”
王惜吃西瓜和猪崽一样,连籽一起囫囵吞,吃的又快又干净。
听沈缨说起这趟远门,兴致缺缺:“无聊至极,王家显赫时,走到哪儿都有人奉承。如今没落,谁还看得起我们,去花楼听个曲儿,也没什么好位置。”
“你还真有脸说。”
“这有什么,你就是迂腐,人生在世,贵在享乐二字。若找不到乐子,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反正,要是有人想将我圈养在深宅之中,我宁可剃头出家。”
沈缨一边看着王惜扔在书案上的话本草稿,一边说:“说起出家,你倒是可以向姜县令讨教,他可是在寺庙里清心寡欲二十几年的高僧,或许能为你引荐一处不错的庵堂。”
王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指着沈缨说:“你就敢背地里取笑人,那位县令,今日就在我家做客,你敢不敢到他跟前去问?”
“姜县令在你家?几时来的?”
第三十二章
沈缨像是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点点头。
如今,她对这位新县令的脾性也揣测出一两分了。
“比你早来一盏茶时间,此人倒是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气度,也不管大伯什么脸色,每隔三日必来讨教棋艺。今日,总算说起正事,想让王家重办玉山雅集和玉山书院。”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人可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关押林大夫人、大开文昌塔、又与芙蓉巷握手言和,这又急着把王家拖下水。他是生怕自己活得长,也不想想冯华的下场。”
沈缨笑了笑,靠近她,认真道:“这位新县令运气很好,王家若想翻身,不如背水一战。”
王惜也靠过来,小声道:“咦?你倒是对他有信心。”
“不信他信谁,你吗?”沈缨笑了一声。
王惜不乐意了。
她可是王家小辈里最聪慧,最受各位长辈喜欢的姑娘,自认为肩负起振兴王家的重任。
她大声道:“信我怎么了?我王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忧国忧民,心怀社稷,我还……”
“还画得一手好画,什么魑魅魍魉、春宫夜欢,全都不在话下。怎么,王姑娘是想凭自己画春宫图的本事养活王家?”
“你个臭杀猪的,你还笑话我?”
于是,屋子里没一会儿就传来叫骂声,一会儿又变成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阵,沈缨和王惜才从院子里出来。
两人都收拾了头发和衣衫,打算去王大夫人那里看看。
走在半路碰上了小兰和大夫人早产的小儿子,名叫王安。
此子身子瘦弱,看起来竟比小兰还小一些,但教养极好,很有稳重内敛的气度。
“阿姐,惜姐姐。”
小兰跑过来,一身绯红色襦裙被风吹拂起来,像一朵刚开的花,娇俏极了。
看来王家的大夫人又给小兰做了新衣裳。
她过来后高兴地说:“阿姐,你猜我见到谁了?对,就是咱们的县令。他可真是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气象万千,一点都不像街坊们说的那么骇人。”
“你见过大人身边的那个黑衣服大哥哥么?哇,他可真有力气,他一只手就把王家大哥射出去的箭抓住了,太厉害了。”
小兰自问自答地嗡嗡了一通,见阿姐一脸冷漠地看着她,觉得十分莫名,那么好看的县令阿姐都不喜欢?
“阿姐,不知县令名讳是哪几个字?”
小兰停下夸赞的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沈缨皱眉看着小兰,乍然想起这丫头最近跟着父亲哥哥识字呢。
看这架势,是想在王家小弟面前臭显摆。
她忽然恶劣的玩笑了下,说:“姓姜,孟姜女的姜,美吧。”
至于名讳,她还是不便随意拿来说笑的。
“倒是美的,只是我瞧着大人那气度,还以为是锦绣江山的江呢。那,大力气的哥哥呢,他是哪几个字?”
小兰说着还瞥了眼身侧的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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