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是。”沈缨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立在原地目送芙蓉巷的车马离开巷子。
  强撑起来的面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于是呆愣地杵在原地,看着一堵墙。
  墙上有她的影子,僵硬的像个树杈架起来的假人。
  她就是觉得,此刻整颗心有些空空荡荡。
  “沈仵作这是面壁思过,还是顾影自怜呢?”
  不着边的声音传来,影子旁多出一个人影,歪歪斜斜,像缺了骨头似的。
  沈缨没转身,歪头看着那影子。
  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起来:“怎么,不敢出来见她?怕什么呢?你不是为了她才走过蜀道,留在这区区小城的么?”
  “曹芙再也不会变成曹芙了,你可怎么办呢?做他的入幕之宾?还是如今日这般鬼鬼祟祟藏在人后窥视?”
  “说来也怪,不过是八九岁时的情分,你记得这么清做什么?她或许都不记得自己救过什么阿猫阿狗,你却摆出一副摧心扒肝的模样。”
  她不知为何,心中聚着滔天的恨意。
  沈缨侧身看向杜鸾,将自己满心的怨愤都向他发泄出来。
  她说:“你自己自轻自贱便罢了,却平白连累我表姐一条命。她死时,才十六岁,还穿着你送给她的绯色襦裙,你知道绯色浸了血是什么样么?杜鸾,是黑,透着紫的黑。”
  杜鸾原本看着墙壁,此时双手抱臂站直了身,面上的神情也冷了下去。
  沈缨痛快地笑了笑,抬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看向壁上的影子。
  她的影子动了,手臂伸展像把刀,直直地搭在旁侧影子的脖子上。
  她又说:“我可怜你,穷尽一生,你也得不到想要的人。”
  “因为,你是个胆小如鼠之人。”
  “你不配得到烈日般的爱意,你就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里,枯烂吧。”
  沈缨说完后便大笑,像个疯子,她笑着转身走了。
  杜鸾,你别以为从狱里出来就见得光了。
  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和你算清这笔账。
  沈缨笑着从周家的巷子里走出。
  芙蓉巷那些女子身上的香粉已经散了,只留了一些甜丝丝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记下这杀人的味道。
  而,自那日起,沈缨就病了。
  第三十一章
  风寒之症,来势汹汹犹如山倒。
  说来也怪,沈缨自生下来就没生过这么娇气的病。
  她自小到大一直都像个没有血肉的骷髅架子,风雨不侵,刀枪不入。
  这种风寒入体的苦,那是半点都没受过,又或者有过,但不记得了。
  她几次想走,想去府衙看看。
  但只要一动,床边的弟妹就会饿虎扑食将她扑倒,结结实实的压着。
  用大哥的话,就是这两个小的,是生怕她死了。
  她心又软了,索性让沈诚给姜宴清带了话,说自己要告假在家修养。
  沈诚晚上就带回话来,说县令让她好生休养。
  父亲的病总算是好转了,他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转悠,吃喝穿衣都不用再麻烦儿女了。
  父亲闲着的时候,甚至还给沈缨缝了件新衣裳。
  青碧与鹅黄交杂的裙装,有襦裙、半臂,父亲说是鹿鸣宴的时候她可以穿。
  是啊,鹿鸣宴要开始了。
  林家给的请柬她郑重地收在匣子里。
  不论她和林家有什么过节,但鹿鸣宴是天下学子的盛会,弟弟们都盼了许久。
  林家是体面家族,总不至于在宴上刁难他们。
  晚饭后,阿诚过来同她说了些衙门的事。
  沈诚说京城来了一批人,身份神秘,与姜宴清密谈了两个时辰,后来就消失了,紧接着飞鸟道便被封了,不准行人来往。
  而他们这批新衙役都被派到几个道口守着。
  看来,是要将鹰卫尸身挖出来了。
  姜宴清并未召唤她,沈缨难得有几日清闲。
  家里人又对她照顾细致,没几日她就恢复了气色。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来探病的第一个,竟是府衙主簿邱少隐。
  若细论起来,邱主簿的官声要比徐道仁好不少。
  他是渝州府人,家中是颇有名声的茶商。
  他自己又勤奋,人也聪慧,科考出身,未过而立之年,便家室安定。
  为人更是谦逊和气,可以说正值壮年,大有可为。
  就连霍三也对此人颇为客气,说他行事谨慎,心机深沉,不可得罪,不能深交。
  所以,沈缨从没在霍三嘴里听到贬低邱主簿的话。
  沈缨在府衙做事的这些年,与邱主簿还算熟悉,但也仅仅是遇到能客套几句的程度。
  说来也奇怪,她虽然敢和徐道仁瞪眼顶嘴,却对着文质彬彬的邱主簿时,不自觉地就要收敛三分狂气。
  大概这就是文人之气吧。
  她这个大俗之人,总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有客来,她自然是要接待的。
  父亲只是在人来的时候露面寒暄了几句,随后就回自己屋子了。
  沈家没什么堂屋,索性就在院子里的石台上。
  “邱主簿,有失远迎。”
  邱少隐身上没多大的官威,但却有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让人望之起敬。
  他闻声便笑道:“沈仵作不必多礼,今日下官是受姜县令所托前来探望,听闻你感染风寒,大人十分挂念。”
  “鹿鸣宴在即,衙内事务繁忙,否则,大人定要亲自来看望你。这是大人命我买的药材,都是一些温补的药,可补中益气、扶正固本。沈仵作,今日可好些了?”
  他说着便将几包药材递过来。
  纸包上印着王记药行,是县城里一家不算大的药行。
  “大人破费了”。沈缨面上露出几分诚惶诚恐,恭敬地接过药包,心中却觉奇怪,不知这邱县丞是会错了什么意。
  就她和姜宴清的交情,还费心编了这么个笑话。
  姜宴清会给她送药?送毒还差不多。
  不过,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以前没注意的事。
  好像邱少隐见她第一次起就唤她沈仵作,而不是像别人似的,叫她疯丫头、霍三那徒弟等。
  她又仔细观察了对方的神情,是和徐道仁那畏缩完全不同的坦荡自信。
  沈缨推测他这是站到了姜宴清这边,如今颇受信任。
  看不出,不显山漏水的邱少隐竟这么快暴露于人前,甘愿成为姜宴清的臂膀。
  她本以为,这个人会是府衙最明哲保身的人。
  沈缨心里转了八十道弯,随后恭敬地给邱少隐煮了茶。
  待沸水三滚后,放入碾好的茶碎,都是父亲闲时碾的。
  他做事一向精细,茶饼被捻得粗细均匀。
  沈家没有什么上等茶,茶叶是沈缨带着弟妹上山采的,然后自己炒制而成。
  味道寻常,但胜在新鲜甘洌。
  她垂眼看着翻腾的茶汤,拢了拢衣袖,低声问:“不知邱主簿,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邱少隐笑了笑,眼尾叠起的褶皱,让他看起来十分和气。
  他似是无奈道:“沈仵作多心了,本官确实只是来探病而已,喝了这碗茶便告辞了。”
  而后,他确实只喝了两碗茶,拿了一些她家的梨和瓜就回去了,仿佛真的是来探病。
  但沈缨却不敢大意,他总觉得邱少隐这一趟定然是在暗示什么。
  这一日,她睡得很晚,借着昏黄的油灯亮光,仔细看着一张纸。
  上面写了邱少隐这些年来做的一些事情和亲近的人,百余字,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合目思索,混合着查到的消息和邱少隐的话。
  夜幕沉沉时,她忽然睁开眼,脑子里闪过几个字。
  “扶正固本,王记药行。”
  他指的会是那个意思吗?
  第二日清晨,沈缨备了几分薄礼带着小妹出门。
  去的是永昌最老的家族,王家。
  或许是她多心,邱少隐出现在她家就本就古怪。
  说不上哪不对劲,就觉得这个人不该登她家的门,也不该带什么话。
  他那番话里有玄机,而她思索许久,或许,他是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比如,让她去拉拢王家。
  官府不可能真的和林府及那些大族宣战,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其他势力。
  芙蓉巷暂时退避,象征林家地位的文昌塔也被搅的灰头土脸,但林家依旧不可取代。
  此时,百年老族的王家,便是现成的刀。
  王家若起复,必然能分一分林家在学子间的势力。
  百年名门,诗书传家,永昌第一个学院便是王家开办的玉山书院。
  鼎盛时学子逾千人,尤其是玉山雅集。
  三十多年前,能引来天下学子齐聚,其盛名,即便是现在的鹿鸣宴都难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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