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姜宴清神情没什么波动,似是早就料到。
  待蓉娘话音落下后,他只是望着远山,语声寂寂:“是重回京师拿回曹姓,还是继续留在芙蓉巷,任何一条路,本官都可保你平安无虞。”
  蓉娘怔了一下,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大人。”
  随后她利索地转身,大步走了。
  一会儿功夫,仿佛在鬼门关口打了个来回。
  沈缨紧绷着一根弦,直到芙蓉巷的人消失,才缓缓呼出那口劫后余生的浊气。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姜宴清,越过肩背,她只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颚。
  纵然经历了一番生死较量,他依旧站得笔直,肃肃如林下松,风霜也好雷雨也罢,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怕了?”大概是她看得太久,背对而立的姜宴清忽然问了一句。
  沈缨想了想,依旧盯着他的侧脸,毫不遮掩:“我与大人半臂之遥,若芙蓉巷真要动手杀你,我会先他们一步动手,也算弃暗投明。”
  “我与蓉娘还有几分交情,应该会对我网开一面。大人,任何时候,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
  姜宴清侧身看向她,眼睛里有细碎的光泽。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声,说:“如此,甚好。”
  沈缨还未来得及琢磨这话的意思,马车急行的声音传来。
  是陆平驾车赶过来了,还未行到姜宴清身前就跳下车,神情肃然。
  他快步走到近前,对姜宴清行礼,沉声道:“有近三千百姓围在文昌塔外,还有一些前来参加鹿鸣宴的学子。”
  “各大族的族长都赶来阻止那些人入塔,本来那些人已经松口,但芙蓉巷的人忽然从塔内下来,有十几人,全是习武之人,据说还有二十年前的重犯混杂其中,还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不急。”
  姜宴清慢条斯理地说:“到文昌塔后,你与邱主簿、黄县尉各领一队衙役,你就在山下候命。”
  “那邱主簿他们?”
  “本官另有安排。”姜宴清言罢便上了马车。
  陆平连忙称是,并快步跳到车上驾车,他现在敏锐地察觉到姜宴清的防备与疏远。
  所以,他第一要学会的是乖觉,不要多问,多说,也许这样,他还能在这里寻得一线生机。
  一个他能彻底翻身的机遇,否则,等他的必定是个无底深渊。
  沈缨紧跟着姜宴清上了马车。
  车内明亮宽敞,有书柜、小几还有柔软的腰枕。
  淡淡熏香的气味,令人通体舒服。
  相比之下,姜宴清那辆棺材车着实太寒酸了。
  想来这些都是陆平布置的,倒也是周到细心之人,只可惜,不够忠诚。
  她放松地靠在车壁上,一时间竟有些困顿。
  在冰寒的停尸堂摸了一整晚白骨,紧接着又和徐道仁、蓉娘斗心计,她觉得浑身没一处不疼。
  沈缨觉得自己得了风寒症,手指在眉心掐了几下,稍稍舒服了一些。
  手边忽然一暖,是姜宴清将一碗清水推到她手边。
  “多谢。”沈缨将水碗拿起来一饮而尽,随后问道:“周家,大人要如何处置?”
  姜宴清并未看她,一边给她碗里加水,一边回道:“本官只管寻人。”
  也就是说,人命的事,还得看芙蓉巷的意思。
  蓉娘可不是什么慈悲的人。
  鹰卫当年枉死,这仇恨压在她心头生根发芽,怎么可能轻易消弭?
  她定会亲自去讨债,这一讨,可就是命债。
  沈缨轻轻叹了口气,端着茶碗靠在车壁上,混沌的脑海里出现了周小成的身影。
  她做梦似的喃喃道:“周小成的怪病就是二十年前从那次上山打猎后开始的。”
  “人们都说他冲撞了山神鬼魅,所以被降了咒。他怕红、怕血、怕马,尤其是听不得马蹄急行的声音……”
  “严重时只要有人提起这些他都会出现窒息的症状,身上也会出现大片红疹脓疱。周家祖父也不知是哪里寻了偏方,花了十几年才将小成的怪病减轻,他受了很大的罪。”
  她是打心底可怜周小成的。
  对面的姜宴清定不会和她拉家常闲话,沈缨说得很低,自言自语似的。
  回忆这些年来与周家祖孙的相处,以前觉得奇怪之处,如今结合着案子一想,也就说得通了。
  比如周庚年明明一身相马养马的好本事却放弃了;
  难怪周家从不庆贺中秋,或许他们很清楚丰收、圆满的节日,他们是不配的;
  难怪周家即便富裕殷实,周祖父依旧清贫,一直念叨着赎罪,想必他心中最愧疚的就是把自己的孙儿也拉入深渊吧。
  沈缨的声音渐渐消失,竟靠着马车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手上的瓷碗掉在厚厚的波斯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姜宴清从窗外收回视线,他静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脸,想了想,将帘子放了下来。
  车内光影顿消,微暗的车内显得十分安静。
  也不知道摇晃了多久,沈缨再次醒来时,是被陆平晃醒的。
  “下车,大人在等你。”
  第二十八章
  她快速睁开眼,撩开车帘就看见姜宴清已经站在车外,正仰头看着文昌塔方向。
  他站在避风的位置,周围树木翻涌,他却不受丝毫影响。
  沈缨放轻手脚跳下马车,离着十步远,静静地看着姜宴清的背影。
  县令官服是浅绿色,是苍黄之间的一抹色。
  单看着倒也不丑,但官老爷一向富态,穿在身上很难展露风姿,多数时候只显得臃肿。
  但姜宴清却不一样。
  他面容清俊,气质端方,身形修长挺拔,这绿色在他身上似乎有了灵性,衣衫折叠出深深浅浅的绿,仿佛风中绿枝,簌簌而动。
  石壁前的姜宴清忽然动了。
  他大步走上石阶,身上的绿衣被风吹着舒展开来,顿时多了一股凌冽之气。
  他侧头看过来,对上沈缨的视线后微微颔首。
  沈缨了然,知道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于是她快步走到姜宴清身后,沉默的跟着他往山道走去。
  有衙役开路,上山的速度很快。
  人群被分开,如潮水般的议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那些人有的在大喊官府无为,有的在骂大家族掠夺气运,也有人在诅咒外域来的人,说他们带来了邪术。
  凡此种种,都是乌糟浑话。
  沈缨仔细听着,夹杂在咒骂声中的还有骂她的话。
  说新官荒淫借着仵作之名,将她带入官府行浪荡之事,之后有人跟着骂了句“伤风败俗”。
  沈缨神色毫无波澜,她抬头,坦坦荡荡地看向那群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来到塔脚下的平地上。
  因永昌重文,对学子更为尊敬,所以最前面站的是来自五湖四海,一心目睹鹿鸣苑风采的书生。
  但是,书生们最爱讲道理,之乎者也一大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人还有要事,你寻个角落处侯着。”
  沈缨被陆平拽了一下,示意她留在那些书生和各府下人护院中间,不许她再跟着姜宴清。
  因为他再往上走,就到了永昌大族的聚集处,她是不配走过去的。
  于是,她便只能仰视着姜宴清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融入一片华彩之中,留下一道绿色残影。
  有学子议论说:“文昌塔立于文脉之上,受百姓供奉,承各族祈愿,本是神圣之处,却有那居心叵测之徒,竟在这圣地造巫邪之阵,其心可诛。”
  旁侧有人附和:“唐律有令,造畜蛊毒及教令者,绞。造蛊者虽会赦,并同居家口,及教令人亦流三千里。”
  “如此重刑,足见朝廷对巫蛊邪术深恶痛绝,那造阵者以为永昌是边陲之地,山高水远,无人知晓这才如此放肆。”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这位兄台说的没错,造阵者借百姓香火助阵,以此为咒不知祸害多少无辜人。”
  “是啊,没想到永昌竟有着这等心怀叵测之辈。这新县令虽出身贵族,但毕竟年纪尚轻,以前又在寺庙清修,这才上任没几日,也不知能不能抓到凶犯,若是不能抓住,百姓危矣。”
  到底是书生,腹有学识有胸怀,起码会心怀百姓安危,不会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沈缨特意探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是两个身穿素色长袍的读书人。
  看样貌和口音,似乎是姑沈那边的人。
  只可惜,他们口中摆阵的那位犯人,早就在十几年前,随着风雨散在某座悬崖下了。
  而他也没那么多的坏心思,只是怕冤死的鹰卫英魂,扰乱永昌安宁罢了。
  而今日一切妄测与争端,不过是那位常年清修的新县令下的一盘大棋。
  沈缨远远地盯着姜宴清的侧脸,她觉得这个人手段凌厉,当年在寺庙里怕是修了罗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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