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鹰卫的罪名,就这么彻彻底底的坐实了。
再后来,冯县令回了一趟南疆,返回后亲自监督重修文昌塔,并请芙蓉巷的人守塔,这一守就是二十年。
而刘石匠、周庚年、董旺还有他徐家炒豆怕是都和那件事有关。
沈缨不是单纯的发泄情绪,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预谋的。
徐道仁垂眼看着崎岖的地面,他嘴里那些不长眼的短命鬼,实则就是鹰卫吧。
他们,或许真的在永昌,还被埋在十几丈的山石下,任人踩踏二十年,不得安息。
或许,就在他跪的这片地下……
徐道仁浑身瘫软,刹那间似乎听到了来自地底的哀嚎。
他来不及说什么,爬了几步到姜宴清脚下。
他努力仰起头,祈求道:“大人,下官见识短浅,根本不知,不知那是鹰卫啊。”
见姜宴清皱眉,他连忙举手发誓,“下官句句属实!冯县令一向独断专横,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大业,恨不得将永昌那些大族连根拔起,他要做的是成王成相,对手下之人从未全心信任。”
“下官只是听命行事,就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对,档案楼是冯县令自己烧的,他在大火前藏了很多文书,还有旧案卷宗,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能带大人去找。”
姜宴清那张仿若冰雕风塑过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化开了。
他似乎耐心地听了这半天废话,就等着这句。
他盯着徐道仁看,神色冷寂:“永昌属实是人杰地灵的宝地,既能养出冯华那般惊世之才,也能生出徐县丞这般能屈能伸之辈,甚好。”
随后又对无奇说:“你亲自护送徐县丞,不可有丝毫差池。”
无奇应了一声“是”,拎着徐道仁的后领将人提起,随手扔进车内。
徐道仁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发出“咚”一声。
黑车箭一般疾驰而去。
沈缨望着失去踪影的马车,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鹰卫的事,总算有了结果。
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这条蜿蜒的窄道上。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她总觉得这里的气息格外沉重,有股腐朽的气味,像是浸在风里的罪孽,散的到处都是。
恍惚间,她听到姜宴清问:“不知,十日之约可还做数。”
沈缨没有迟疑,立刻回道:“民女定守……”
她猛地闭上嘴,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因为,就在她回应的同时,有人高声道:“当然。”
这道清亮的声音,来自于蓉娘。
沈缨盯着距他们不足百步的一片丛林,看到蓉娘带着几名蒙面的紫色锦衣护卫向这边走来。
她依旧穿着赤色翻领胡服,胡服做得分外贴身,将她的柳肩细腰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编了几根小辫,在辫尾缀着长长的红绸,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在她的身周,荡起一圈赤色光晕。
蓉娘信步而来,走到姜宴清身前。
她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说道:“芙蓉巷自会守诺,姜大人如此信誓旦旦,想来是找到了。”
姜宴清唇角勾起,形成一个短暂的弧度,冰扇在他指尖翻转,随后指向蓉娘的脚下。
他说:“鹰卫,在你脚下。”
第二十七章
蓉娘面色一变,身形却未动分毫。
她出声提醒:“姜大人,莫说是一条官道,就是整个永昌,芙蓉巷亦能将其翻个底朝天,这可不是你信口胡言就能糊弄人的。”
“鹰卫精锐可以一当百,除非有人故意设伏,否则,凭借区区几个小民能杀人毁尸?”
“看来,芙蓉巷很清楚本官所查之事。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姜宴清言罢,又转向沈缨说:“此案,你从头到尾参与探查,想必心中早有定论,不妨说来与曹姑娘参详一二。”
沈缨早料到如此,闻言走向蓉娘。
她目光坦然坚定:“鹰卫一案,既不涉及朝堂,也未牵连权势,确实是一连串巧合促成。”
顿了顿,她转身指向远处的文昌塔塔尖,“二十年前,冯华托芙蓉巷势力守在地宫的那方大阵,实则就是为了镇鹰卫英魂。”
蓉娘定定地站在原地,并未对这些话有丝毫动容。
沈缨说得不快,力图让自己的思绪流畅而清晰,“冯华于仕途极有野心,偏安一隅本就不是他的做派。”
“二十年前,为了与林府等大族分庭抗礼,他以官府之力作为交易将芙蓉巷引入永昌,给出丰厚承诺。这条位于城北的飞鸟道、芙蓉巷旁的华玉池和千亩田林,都是他为了留下芙蓉巷的诚意。”
她看向蓉娘,见其面色淡淡,又说:“面对县内大族排挤施压,冯华丝毫不敢懈怠,所以,即便知道谷下有一队人马不知生死,知道只要错过这个雨季再开山修路便能避免悲剧,他但还是义无反顾,不但埋了鹰卫,还淹了周围村落。”
沈缨心中隐隐有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若当时,官府及时停工,入谷救人,鹰卫或许确实有一线生机,但是冯华选择了自认为对永昌县衙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一定要赶在各族之前,将芙蓉巷留下。”
“倒是,诚意可佳。”蓉娘忽然接一句,脸上那绷紧的神情松动,讽刺似的笑了两声。
她手中摆弄着辫尾的红绳,声音平和地说道:“当年,芙蓉巷答应入永昌时向冯华提了三个条件,地、水和路。占地至少千亩,其内要有山林水域,水域广达百亩,林木需四季交迭,方可四季常青。”
“芙蓉巷东南西北四门必须直通官道,如此,四方来客,皆可不受任何阻拦,直入芙蓉巷。”
她声音出奇的安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所以,若不是芙蓉巷给冯华提出这么个大难题,冯华也不至于枉顾人命急于填谷修路。
所以,归根结底,芙蓉巷也算是始作俑者。
而蓉娘还借着芙蓉巷的势力查了整整二十年。
何其讽刺……
沈缨嗓子有些发干,压抑地咳了一声。
她顿了顿,才缓声道:“鹰卫途径永昌,因买了徐家有毒的炒豆,导致马匹中毒。之后他们又恰好经过因修路而不甚稳固的索道,再加上才下过雨,一队人马不甚坠入深谷。”
“本来,以鹰卫身手定然能寻见生机,但他们中间受了轻伤的人好不容易爬出谷求救,却被周庚年杀害,并被抢夺马匹。之后,便是冯华炸山填路又刻意隐瞒,鹰卫便被常埋于此。”
“你们可有证据?”
蓉娘的声音依旧很稳,只是多了些干涩嘶哑。
她似乎信了,但又不想这么轻信,于是又执拗地问了一遍。
姜宴清未再辩解,冷然道:“断案搜证是官府之事,本官与芙蓉巷的约定只是寻人,如今鹰卫踪迹你已经知晓,至于,要不要挖,何时挖皆与本官无关。只是,五日后此案会呈到陛下案前,你们要好生斟酌。”
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似乎在姜宴清看来,这世上没人能威胁他。
“大人莫要狂妄。”
蓉娘冷笑一声,抬臂向身后侍卫摆了下手,冷声道:“只是查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旧案,大人便以为掌控了芙蓉巷?就想对芙蓉巷发号施令?”
“大人确实有几分能力,但与当年冯华的狠厉多谋相比,也不过尔尔。”
“您既说原先交易中只管寻人,其他再无交代,那芙蓉巷当初答应之事,是不是也仅在您将死时保你一命,除此之外不再多管闲事?”
“闲事。”姜宴清闻言笑了一下,似乎带着某种欢愉,胸膛都震了震。
他看着蓉娘身后的人,说:“你们管得闲事还少么?芙蓉巷藏污纳垢,于穷凶极恶、走投无路者而言,确实是个安身立命之所,但于常人而言,与修罗地狱何异?”
“你们窥视他人隐秘,插手各族内斗又试图掌控朝廷官员,手伸得未免太长了。本就个是销金窟,供人享乐之地,偏偏沾染权势,时间久了,谁能容忍。”
“本官若上位,第一要务,便是清剿芙蓉黑市。”
姜宴清淡淡回应,在刀剑寒光中无一丝惧意。
蓉娘身后的护卫已有攻击之态。
沈缨手握短刀挪了几步,她可没想过和这个疯县令一起死。
好端端地邀功,怎么说起剿灭黑市来了呢,是深怕芙蓉巷不翻脸么?
蓉娘本还有怒色,听完姜宴清的话反倒平静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展颜一笑,隐隐带着某种释然,让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明艳。
她仔细地打量了姜宴清一眼,说道:“我家主人与姜大人说了一样的话。”
顿了顿,又说:“主人还说,姜家第九子,前途不可限量,大人还请保重。”
随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芙蓉巷日后还要大人多加照拂,我等,但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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