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姑娘,你手受伤了。”有道清朗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幽幽的松木香味,伴随药味的清苦,暗香浮动。
  这香味袭来,沈缨觉得似有故人来一般,记忆里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来人便是那位曾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那天,他还送了她一束粉白的野莲花。
  沈缨收回视线,侧头看向一旁。
  那少年递来一方帕子,普通的白布帕,洗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咳嗽声,帕子向前递了递,挨上了她的手臂。
  她抬眼看向那人,这是他们第二次见了,她却觉得彼此相熟很久。
  “你的手流血了。”
  少年又指了指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有些低,犹如暖玉。
  沈缨收回打量的视线,接过帕子按在手腕上。
  手腕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伤口,血沾到了袖子上。
  今日她的脑子馄饨沉重,竟然都没觉得疼。
  她道了声谢,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掩唇又轻咳了两声。
  “公子的咳症还没好?”
  那少年笑着说:“姑娘上次说的药方甚好,我用了几次,胸口便轻快了许多。”
  沈缨点点头,正想问一句他的姓名,那少年却指了指高处的石阶,低声说:“姜县令和族长们议完事了。”
  他说完又站直了身子,手臂自然搭在腰间,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认真地听着台上众人说话。
  此时,姜宴清向林家族长点了点头,二人似是达成某种默契,其他各族的族长面色虽不虞,却也只能妥协。
  沈缨仔细观察了片刻,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被一个什么理由压了下去。
  先前,那些人是主张开塔搜查的。
  毕竟传言中,一些家族没落是因为被林家或者其他家族夺了势。
  甚至有谣言攻讦林府参与摆阵,目的是掌控永昌。
  “诸位稍安勿躁。”
  姜宴清抬手摆出姿态,林家族长林致拱手一礼,也没有推辞,向前一步走到众人前面。
  嘈杂的声音顿时一轻,渐渐消失,黑压压的人群逐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林致,像一群被安抚的信徒。
  “诸位乡亲,请听林某一言。”
  如青松般的风姿,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单单这么看着,林致确实是个出色的人物。
  “文昌塔乃永昌百姓合全城之力造的神塔,供奉昆龙山神,庇佑永昌文脉,福泽万众。”
  “近日有种种谣言,污蔑官府建塔时,塔内供奉巫邪之术,还指责林家夺取他族之势,吞噬百姓气运,这等诛心之语,显然是有人想动摇我永昌根本。”
  林致视线所及,看到的都是热切的眼神。
  旋即,他神色一变,厉声道:“诸位,永昌如今文脉昌盛,安逸祥和,家家有粮,户户读书,如此升平之象,定然引来他人妒忌。如今,圣上贤名,治国有方,我们永昌才能在代代先人铺就的青云路上享受荣光,可你们莫要忘记,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
  “是祖父辈们合力拼搏换来的繁荣,尔等怎可忘恩?怎能被这些谣传就自乱阵脚?”
  林致说话有令人信服的气度,但凡心中有龌龊,听到这话怕是会脸红一阵。
  而那些,本着看热闹的,被这般激励,心中也能拱出一团火来。
  有人大胆开口道:“林族长,我们不是想闹事,只是,冯县令在任上那几年,大兴土木,炸山挖道、开河平谷,毁了咱们的龙脉。昆仑山神降祸三年,咱们可都记得清楚。”
  “单就二十年前那场洪灾,城北的姚家村、凤尾沟被淹,整整三百来户无一人生还,连个尸身都未寻到。”
  “冯县令当年和外域商会长关系紧密,又常招南疆、闽族人入府……谁知道他是不是急着建功立业,而毁坏永昌文脉。”
  众人纷纷向来人方向看,甚至微微退后形成一个小圈。
  原来。那小圈里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他着身干净的湛蓝色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用一根黑色的布带系紧。
  他微微有些驼背,但神情肃姜,目光坚定,似乎对面前的大族、官府毫无惧色,像棵在峭壁上盘踞百年的老松树。
  沈缨并不认识此人,她挪了挪脚步,从身前人肩膀的缝隙中看向那位老者。
  老者说完后,便向前走去。
  直到人群最前方,他敛袖一礼,向着姜宴清的方向弯腰作揖,一弯到底。
  老者说:“姜大人,百姓心有疑惑却不得解,总有一日会滋生霍乱,还请打开文昌塔,让我等入塔一观。”
  老者的声音苍劲有力,被山风裹着传出去很远,众人闻声议论了一阵,又齐齐看向姜宴清。
  沈缨也望向姜宴清。
  他像个玉雕的神像,在熙熙攘攘的质疑声中岿然不动。
  直到最后一丝人声静止,姜宴清才开了口,“开塔,放行。”
  此话一出,林致脸色顿然一变,但碍于颜面,终归是没有发作。
  倒是其他各族长,有些急切地走到姜宴清身边说着什么。
  姜宴清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说:“既然坦荡,便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他随后提高了声音,“邱主簿。”
  县衙主簿邱少隐带着两队衙役从塔内出来。
  众人似乎吃了一惊,仿佛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时冒出来的。
  姜宴清唇角微微勾起,他并不理会旁侧的林家,以及那些以林府为首的家族质疑。
  他对前面的学子道:“冯县令,天姿融朗,神用闲邈,含弘沉毅,有吞蕴之量。”
  “他上任后高车结辙,广交天下贤良,志向高远,有君子之风。永昌在他治下商路畅通、贸易繁荣、家家户户皆可读书习文。但天妒英才,冯县令刚接到荣升调令便遇祸事,令人惋惜。”
  他将冯华夸赞了一番,话锋一转,“但,冯县令在任时手段确实强硬,难免有人不知内情,从而心生不满,质疑其用心不端。”
  “不瞒诸位,塔内确实设有阵法,但绝非邪阵,本官特意寻来十位各域法师,由他们带诸位观塔,讲解塔中阵法,以消忧虑。”
  “永昌之塔,虽被有心人利用,妄图镇压枉死生灵,但神力依存,将会世世代代镇守此地。”
  沈缨听着这番说辞,内心似乎有一道火焰在奋力燃烧。
  姜宴清看似为冯华开脱,看似为了开塔以证清白。
  实则,是把设阵这个事钉死在了文昌塔。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人们对塔的敬畏心都会降低。
  那么到最后,林府和神塔之间的关联就会被斩断。
  当真是好算计。
  姜宴清声音落罢,从塔后走出十位衣着各异的法师。
  第二十九章
  这些人在整个益州,乃至西南都是无人不知的大法师。
  其中有寺庙高僧、道士甚至还有外域来的僧人。
  这些人一出现,人群便议论纷纷,震惊于官府的手段。
  本来急着入塔的人,反而都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动。
  沈缨更为惊奇,她几乎日日跟在姜宴清,却不知他何时布置了这些。
  她实在难以想象,姜宴清怎么能在费心搜寻鹰卫下落的同时,还把文昌塔的事也安排妥的。
  她静静地看着姜宴清,穿过嘈杂的人群,某个瞬间,他似乎也把视线移过来,触及她的目光后微微顿了顿,又移开了,如风似的远去。
  沈缨觉得姜宴清此时定然是厌烦的,要不然他脸上的笑也不会那么虚伪。
  所以,他才将视线洒落在人群中,飘荡到远处,好似神官在俯视人间。
  从容冷静,又无情冷漠。
  “文昌塔,古塔为坛,落落堂宇,逾三百间。有八部扶持,一时灵变,物将未可。此塔源于魏时,占天地灵气之极。极地之峻,因山之雄。”
  “传闻每至献春仲月讳日斋辰,雁阵长空,云临层岭,委郁贞栢,掩映天榆,腾乘星阁,如此盛景,岂有错失之理。”
  沈缨侧头一看,是他身侧的那名少年在低声细语。
  他念完又咳了一声,随后放下衣袖,缓步走上石阶,跟在众人身后,往文昌塔的一扇门洞走。
  不消片刻,他孱弱如柳叶的背影,很快便被人群淹没。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塔门一开,文昌塔便再也无法恢复往昔荣光。
  凡人怎会容忍自己的神沾上污名呢?
  如此一想,沈缨心中冰凉一片,失去了入塔观摩的兴致。
  于是,她找了个空隙往角落处站着。
  她看着林致走到姜宴清身边,似乎压抑着怒气在说什么。
  大概是指责姜宴清擅自放人进塔,和先前商议的并不相同。
  姜宴清面色淡淡地看着林致,只说了几个字。
  沈缨努力辨认,他好像说的是:“林族长多虑,本官唯有一愿,那便是永昌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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