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陆满山站在门外,苏祈春让他守着,他便真的守在那里,片刻也不离。
风雪沾满陆满山的眉宇,更衬得他的眉毛浓黑,就像墨水那样。
韩忠又急又气,他伸手去推陆满山挡着他的胳膊,还不忘道:“你是外人,不要管这件事,我要进去去救秦舒。”
陆满山挡着他的胳膊纹丝不动,他不会武功,力量和陆满山这样自幼练舞的人相比,自然是差一大截的。
一边是秦舒不断惨叫的声音,一边是陆满山分毫不退的力量,韩忠急得脸都红了,他对着陆满山说:“你这小子,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女郎,不知道对秦舒做了什么,我必须进去看看,她的医术,我不放心!”
眼前挡着的手忽地松了一瞬,韩忠趁此机会便要冲进去,谁知身子刚动,一个巨大的力量便令他身子悬空,转瞬间,他的整个人都被绳子捆了起来。
“你……”他目眦欲裂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们果然不是好人!”
陆满山眉宇间的风雪始终未停,似乎又更猛烈了些,他淡淡道:“我确实不是好人,但她是,她医术高超,谁也不能质疑,我不许,”陆满山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我不许任何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她。”
说完,不待韩忠反应,陆满山点了他的哑穴,让他再也不等说什么。不知道怎么了,他听见有人说苏祈春不好,就心烦。放在从前,他不会这样的。
屋外开始寂静下来,仿佛只剩下风雪声。
屋内却依旧撕心裂肺,秦舒头次生孩子,不会用力,生了许久还毫无进展,晚晚和秦舒不通医术,不知其中厉害,苏祈春却知,羊水破了之后,孩子在母腹中不能呆太久,待得越久,凶险便多一分,若再遇上母亲力竭,搞不好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要出事。
苏祈春满身是血地站起来,跑到秦舒旁边,握住她的双手道:“秦姐姐,你一定要坚持住,深呼吸,用力啊!再多用些力就好了,用力啊!”
秦舒极其微弱地点点头,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她的上半张身子因为用力而仰了起来,额角的汗如瀑般落下来。
晚晚慌得要哭出来,她道:“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老天爷快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
苏祈春来不及想这些,她把热帕子塞到晚晚手里,道:“快给秦姐姐擦擦。”说完,她一个箭步,跑到秦舒腿下。
苏祈春大喊:“用力啊,秦姐姐,用力啊!孩子快出来了!”
秦舒配合地挣扎。
也不知过了多久。
秦舒的惨叫,晚晚的眼泪,苏祈春的大喊交织在一起,一起将这天都叫亮了。
陆满山在门外已守了一夜,满头乌发被雪粒子遮盖,眼下还有些青紫的痕迹。一旁的韩忠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听了一夜,他的泪水也流了一夜。
第一束天光照在雪地上时,是天地最寂静的时刻,周遭仿佛失去所有的声音,连人的呼吸都听不清楚。
雪地里的两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一瞬。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屋子里的声音也停了。
韩忠又开始挣扎,比之前挣扎得更厉害。
陆满山没有理会他,而是望着门,也担心着里面的人。
“咔啪”
门闩从里面被打开。
苏祈春从里面走出来,满脸的疲惫,满身的血。
她说话时气息微弱,但仍难掩她的快乐,“快进去看看吧,母女平安。”
韩忠几乎要跳起来,陆满山伸手解开他的穴道,他紧接着冲进屋子。
屋外,只剩下苏祈春和陆满山两个人。
苏祈春看到陆满山眼下的青痕,皱了皱眉,“守了一夜。”
陆满山点头,眼里只有她难掩的疲倦。
苏祈春心疼地说:“辛苦了。”
陆满山心里有千言万语,他眼波流动,想说却不敢说,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是你辛苦了。”
第77章 有处去
秦舒和她的孩子母子平安,小女儿长得特别可爱,一双眼睛忽灵灵的,像核桃一样大。
秦舒休息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孩子来向苏祈春道谢。
“谢谢你啊,没有你,我还真不一定能挺过去。”秦舒双眼含泪,雾蒙蒙的眼更加模糊。
苏祈春望望小女孩,又望望她,笑着说:“应该的,医者仁心,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看到你们平安,也就是我最幸福的事了。”
秦舒点点头,很是赞同。
一个略带歉意的声音从秦舒身后响起,韩忠满脸愧疚地对着苏祈春俯身行礼,“多谢苏女郎,昨夜是我有眼无珠……”
被人误解的事,苏祈春也经历过不少,她最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病人有没有被治好,至于别人怎么想,她才不要管。
她笑着扶起韩忠,“没什么,不怪你,若我是你,我也会怀疑,也会不信任,毕竟我看起来那么小。”
韩忠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祈春,他没想到苏祈春这般豁达,这样的话,并不像是一个小女郎说得出的,能有这样的领悟,也真是难得。
“那就多谢苏女郎了。”
苏祈春淡然地笑。
“哎哎哎,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小孙女吧!哈哈哈!”韩老伯顶着一张疲倦的脸,小跑过来,他昨夜没有露面,却在屋里整夜没睡,跪在已逝的夫人牌位前祈祷了一个晚上。
韩老伯一来就从秦舒怀里把孩子抱过来捧在手心,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乖孙女呀!”
小女孩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睁开双眼,对着韩老伯咯咯笑。
韩老伯看着她的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盘旋在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浑浊的眼里也仿佛有了神采。
小女孩四肢乱蹬着,嘴唇裂开,露出没有牙的牙床。
韩老伯身子一口气,颤抖着手去摸小女孩的小脸蛋儿,声音里的激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出,“你们看啊,我这小孙女儿皮肤多嫩啊,眼睛多亮啊!你们快瞧瞧。”
小女孩无知无畏,面对着一群围着她的大人也不害怕,依旧笑着,一双黑眸亮晶晶的。
韩老伯忍不住流下了泪,韩忠欣慰地笑,秦舒也如释重负一般,像是卸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而晚晚在忍了许久之后,终于哭了出来,捂着双脸跑了出去。
“哎,这孩子,怎么跑了?”韩老伯叫了一声,却没有去找她的意思,一家人完全被这个健康的孩子给吸引住了。
苏祈春默默地退出去,将时间留给这一家人。
晚晚躲在山里的一棵树后,抱着自己的双肩呜呜地哭。
苏祈春走到她旁边,默不作声地蹲下来,不言也不语。
一直到晚晚哭得累了,声音越来越小,她才开口,“不哭了?”
晚晚抬起朦胧的泪眼,见是她,脸又别到一边,“要你管!”
苏祈春叹气,“再怎么说我们昨晚也一起奋战过,就这么对我?”
晚晚哭声更小了些,好一会儿,她回过身,看着苏祈春,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的爹爹和哥哥都未曾找她,都沉浸在快乐里,忘了她。
苏祈春观察着眼前人的眉眼,除了眼球里的一点浑浊,她的眉眼是很秀气的,像雨后青杏。
“没有为什么。”苏祈春摇摇头,这是真话,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论是之前对陆之山,还是此时对晚晚,她都对他们这样弱势的人有种天生的怜悯。
“秦舒不是山里的人吧?”苏祈春岔开话题。
晚晚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祈春站起身,望向从树缝间漏进来的天光,伸手挡了挡,“因为只有她的眼疾不一样。”
“什么?”晚晚似乎很受震动,颤抖地站起来。
苏祈春又一次道:“她的眼疾是后天的,是因为山中雪大而得的雪盲症,用上几副药就会好,而你们一家的病是先天的。”
苏祈春没有说下去。
晚晚自嘲地冷笑一声,“是啊,嫂嫂她初来时,没有眼疾的,到了后面,才开始看不清的。”
“我真羡慕哥哥。”晚晚扬脸,让天光洒在她眉目上,“韩家先祖逃到这深山中,却没想过孕育后代的事情,同性通婚,让韩家的每一代人一出生就染上眼疾,到了哥哥那辈儿,他们意识到再也不能这样了。”
“所以你们就从山下掳走了秦舒?”苏祈春走到晚晚面前,满脸的难以置信。
晚晚大笑,“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了?韩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晚晚转过身,背对着天光和苏祈春,“秦舒是自己逃上来的,她的爹爹是个赌鬼,赌输了要将她卖到窑子里,她娘亲帮她她出来了。”
“她来到山上后,爹爹和哥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她百般殷勤,那个家她本来也回不去了,因此就留下来了。我真羡慕哥哥。”晚晚说着说着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