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少年没有半分退缩的迹象,而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里不含攻击,没有怨恨,平静得可怕。
  曲红绡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头一次被人这么拒绝,她曾经的骄傲与跋扈在此刻没有半分的用,她心里已有些愤懑,脸上仍强撑着,无所谓的样子,“好啊,你走吧,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少年拨开曲红绡的手,推开门,缓缓走出去,外面月光如水,照在雪地上,映出一段洁白。
  曲红绡立在门外,寒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看着他越走越远,气不过,心里像被火烧了一样,拳头狠狠地砸在门框上,“砰”地一声响。
  很快,几个黑影从黑暗处闪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曲红绡,曲红绡红着眼,咬牙切齿地道:“去把他抓回来。”
  满地的雪白,少年长长的身影落在上面,风雪从他的袖口灌进去,吹得整个袍子都鼓起来。他顶着风,一步步往前走,雪地里留下他踩出的一个个脚步印。
  很快,雪地里多了许许多多的脚步,白皑皑的雪被踩得泥泞凌乱。
  厮杀在这一刻发生。
  若是他还有之前的武功,对付这几个人应该不在话下,可是这三年里,他的伤越来越重,渐渐地,也将他的内力消耗干净,他此时只能靠着蛮力来对付他们。
  好在那群人似乎并不想杀了他,他本来快要招架不住,却硬生生用自己的胳膊扛了一刀,他忍着疼,反手震断来人的刀剑,踩着墙面跃到墙内。
  摔下来时,他顺势滚进掩映的草木里,府内的家仆闻声赶过来,墙外的人不敢进来,他整个人蜷缩起来,不敢动弹,好在他一声的白,恰巧这雪也是,家仆们四面瞧了瞧,什么也没看到就走了。
  他伤口处不断往外泊泊地流着血,鲜血滚烫,流进冰冷的雪里,很快失去温度,他的意识也跟着流失的血一起,渐渐消失。
  再醒来时,天蒙蒙亮,他耳边响起少女的吟唱声,少女拿着瓶子,踮起脚去拨白梅上的雪,脸上溢满无拘无束的姿态。
  雪粒子一簇一簇地从白梅上落到瓶子里,没一会儿,阿梨就集满了一整瓶雪水,一瓶雪水刚好可以泡两盏茶,今日两位主子的茶水有着落了,她真高兴。
  她兴冲冲地要往回走,脚下却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住,她硬生生摔了个狗啃地,手里的集满的雪水瓶子也跟着落在地上。
  身体疼倒还好,就是可惜了这些雪水,她气不过,回头准备看看是什么玩意儿挡了她的路,只一眼,她就吓得要尖叫。
  周围的家仆闻声问:“发生了什么?”
  她刚要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那只沾满血的手摸了摸她的裙裾,她觉得熟悉,大着胆子又看了第二眼,第二眼,她认出了他,竟然是他,曲红绡的未婚夫婿。
  曲家的准姑爷不应该在曲府,怎么满身是血地躺在这天寒地冻里?
  听见声音的家仆向这里跑过来,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梨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办,脚下的少年像是拼尽全力,艰难地发出声音,“救……我……”
  阿梨心里乱个不停,低头又瞧见少年仰头望她,那眼神,特可怜,她心一软,大声道:“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不用过来了。”
  她趁四下无人将少年拖到附近的柴房里,又拿了些炭火放在他身边,希望能暖暖他的身子。
  他被冻了一夜,浑身早已冻僵,身上也全是伤,连呼吸都很微弱。阿梨不懂医术,但这几日跟着苏祈春,也听到过只言片语,她凭着记忆拿了些药,差点儿被苏祈春发现。
  苏祈春问她,“你是不是拿我的药了?”
  阿梨连忙摇头,心虚地说:“没有,没有。”
  苏祈春将信将疑,什么也没说,提笔继续写自己的字,等到阿梨走出去,苏祈春顿了顿手中的毛笔,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梨急匆匆的背影。
  阿梨最近很古怪,府里边的人有眼睛的都发现了,她这几日总是时不时地就失踪一段时间,有时候苏祈春找她半天都找不到,府里人已经有人在猜是不是这丫头跟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
  李元礼天天不着家,但对家里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他和苏祈春说:“后院的柴房好久没人收拾了,阿梨倒是个有心的,天天往那边去。”
  苏祈春很快明白李元礼的意思,这几日李元礼每日出去忙,也不多管她的事,她倒不觉得他有多烦了,偶尔也和他说几句话。
  少女怀春总是常事,苏祈春不愿意棒打鸳鸯,于是忙道:“她愿意去就让她去,阿梨是我的丫头,你少管。”
  李元礼眼眸闪了闪,他回头望一眼苏祈春,淡淡道:“我不管,只要别闹出丑事就行。”
  苏祈春自然也不想闹出丑事,倒不是会丢人,而是觉得对阿梨不好,不管怎样挣扎,在此处,女子的后半生往往系于男子身上,她的后半生怎么样她可以无所谓,但阿梨不行。
  用过午饭后,苏祈春说要歇下,早早地将阿梨赶出去,她眼皮耷拉着,但还是看到了阿梨欣喜的样子,这么一弄,她倒是好奇了,这是哪来的男的,将阿梨迷成这样?
  第70章 很清楚
  这所院落幽静,前院宽敞,后院深暗,苏祈春穿过一座小桥,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白梅树,白梅树长得盛大而又热烈,梅花和雪攒在枝头,像极了一枚簪子。
  走过白梅树林,丫鬟们的居所便露出来,那是一排平房,一间挨着一间,此时丫鬟们都在前面伺候着,是以屋门个个紧闭着,没半分人气儿。
  苏祈春也没多停留,继续往后走,靠院墙那里也有几间房子,都是放些杂物,平时没有人来。
  苏祈春缓缓地往那几间屋子走去,四周静悄悄的,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到,她踏上长廊,雪粒子被风吹到地上,铺成薄薄的一层白,她轻轻踩上去,留下一枚枚脚印。
  走得近了,声音也渐渐传出来,苏祈春听得很清楚,那是阿梨的声音,她不知不觉,听得步子慢下来。
  阿梨的声音带着些埋怨,像个深闺小怨妇在抱怨回家晚了的丈夫,“你怎么回事儿?都说了要你好好吃药,不要乱动,你怎么又不听话?”
  阿梨叹口气,接着说:“平日里看你乖乖的一个人,怎么也这么犟脾气?我跟你说,我家夫人可是湛江县有名的大夫,湛江县里有家怀仁堂,传承百年,历经好几代大夫,我家夫人就是怀仁堂苏大夫独生的女儿,学得一手好医术。”
  阿梨说着说着笑起来,似乎想到特别骄傲的事,“我听我家夫人说,像你这种刀伤就得静养,养好了才能活动,不然到时候落下病根儿了,更难受。”
  苏祈春也听得笑起来,她与阿梨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久,但没想到在阿梨心里,她是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人。
  她这么想着,便走到了柴房的门口,她偏脸朝屋里看,白雪和日光在窗纱上映出阿梨和少年的身影,阿梨蹲在地上,低着头,像在给地上躺着的人敷药,看起来格外认真。
  苏祈春看了会儿,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美好,她仿佛回到很久之前,在觉明院的小小屋子里,她也是这样,给她的山哥哥敷药,她还会跟他说:“药要多敷才有用。”
  她看得怔住,直到屋子里一个吃痛的男声传出来,苏祈春才惊醒过来,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红成一片。
  她这样在门口偷看别人甜甜蜜蜜,实在是太羞人了,可不是大女子所为。
  她慌乱地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要往回走,下了走廊才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又急匆匆地扭身拐回去,走到柴房门口,压下自己乱跳的心,轻轻换了声,“阿梨。”
  屋里紧接着传来药瓶破碎的声音,但却没人答话,苏祈春又喊了一声,阿梨战战兢兢的声音才响起来,“来……来了来了……”
  阿梨打开门,头也不敢抬。
  也不知是好奇还是什么,苏祈春的目光朝着门缝里望了一眼,只一眼,她好似看到了一片白,模模糊糊的,但又觉得在哪里见过。
  阿梨瞧见苏祈春往里看的眼神,连忙把门关紧,眼神飘忽地望着苏祈春,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门关上了,苏祈春有些失落地别过眼,目光落在阿梨身上,“你还说呢,我不过是打了个盹儿,一醒来,就找不到你人了,找了半天,原来是躲在这儿偷懒儿了。”
  阿梨心虚,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回:“我走到这儿,就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苏祈春作势要进柴房,阿梨吓得连忙拦住,苏祈春瞧着她这副做了坏事不敢让人发现的样子,就好笑,故意地说:“怎么?这么拦着,难不成里面有你的野男人?”
  “才没有!”阿梨一下子急了,恨不得跳起来反驳,虽然这里面确实有个男的,可要说是她的野男人,她也冤枉了,且不说那少年和曲红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是没有,一个江湖人,她也是万万看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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