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苏祈春缩起脖子,拍拍陆之山的胳膊,眯眼笑,“山哥哥,你快回去休息,记得我们的约定。”
陆之山久久回望着苏祈春,像是风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话送到他耳中,他点点头,极力遏制着喉咙中喷薄而出的话语,隐在袖中的手青筋暴露。
月雪阁檐下的灯烛已快燃尽,微弱的灯光晕染出橘黄的光圈,陆之山立在原地,听着苏祈春转身而去的脚步声,隐隐觉得不对。
风声凛冽,另一阵脚步声传来,苏祈春停下,回看不远处的一片竹林。
苏川谷叼着一根草从竹林的黑暗处走出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从陆之山和苏祈春身上扫过。
苏祈春想起今日之事,雪白的一团回到陆之山的旁边,站在他身前,怒视着苏川谷。
“妹妹,原来你说的有事就是来见他啊?”苏川谷抱着胳膊,眼睛眯着,目光游荡在两人之间。
“你想干什么?”苏祈春此时活脱脱一只幼兽模样,张着翅膀保护着陆之山。
苏川谷猜测着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他是个小人,自然想不到好地方去。
“我在想这个又瞎又哑的人有什么好的?你要知道,我才是你亲哥哥。”
苏祈春瞪圆了眼,后半句她一点没听到,只记得前半句“又瞎又哑”这几个字,她咬着唇,呛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山哥哥。”
“不许?”苏川谷勾着邪魅的笑,他走到陆之山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那个又瞎又哑的陆之山?”
陆之山牙关咬紧,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的脸冷得更加彻底,连着苏川谷都不禁被这寒意冷到。
但苏川谷仍死死地盯着他,嘲讽地说:“答不出来?哦,我忘了,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苏川谷阴恻恻的笑被风吹得四散。
苏祈春听得浑身发抖,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张开,狠狠地推了苏川谷一下,苏川谷没想到小小的苏祈春力气这么大,险些被推倒,连着后退几步才稳住脚跟。
“你不许欺负山哥哥。”苏祈春的声音里犹带着些哭腔。
陆之山鼻尖的微苦像湿了水,沉沉的,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口上,他是哥哥,见不得妹妹伤心。
苏川谷站稳后,自觉丢了面子,心中更为气愤,反唇相讥,“苏祈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是你哥哥,你推我干什么?就为了这个残废?”
苏川谷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
苏祈春昂头,“是谷哥哥先欺负山哥哥的。”
苏川谷快被气笑了,“我欺负他让他自己来报复我,用得着你吗?哦,对了,他又哑又瞎,只能靠你来保护他了。”
“你……”苏祈春不忍让陆之山听到这些话,转身将陆之山往月雪阁里推,边推边悄声说:“山哥哥,你先进去,别听他瞎说。”
陆之山早已习惯了别人这么说他,其实苏川谷什么也没说错,他确实是个又瞎又哑的人,别人嘲笑他,他也该全盘接受,只因别人说的是实话。
但苏祈春一点也不这么想,她护着陆之山,不愿让他听到这些话,因为她觉得陆之山一定会很伤心,而她不想让他伤心。
陆之山顺从地进了月雪阁,苏川谷却不依不饶,伸手去抓陆之山的衣袖。
苏祈春见状,挡在陆之山前面,像个小老虎一样龇牙咧嘴,“你不许欺负山哥哥!”
夜风冷寂,陆之山滚滚喉咙,掩住身上的颤抖。
苏川谷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嚷嚷着,“我怎么欺负了?他就是又瞎又哑!”
苏祈春气不过,抓住苏川谷的手狠狠地咬下去,苏川谷一声尖叫,声音刺破长空,他想也没想,猛地推了苏祈春一下。
小小的人儿一团雪白,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推倒在地,眼见着就要磕到门框上,小女郎害怕地闭紧双眼,视死如归地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但想象中的疼却没来。
有一双手护住了苏祈春的额头,暖暖的,柔柔的,像清风像暖日。苏祈春堪堪张开眼,惊魂未定的眸子里浮现出少年蒙着白布的一张脸,她声音里带着些泣声,“山哥哥。”
陆之山揽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站在她的身前,脸色冷冽。
苏川谷见陆之山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有些忐忑,但又想到他不过就是个瞎子,胆子又大起来,指手画脚地说:“怎么?你这个瞎子想干嘛?”
苏川谷话刚说完,手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眼睛看过去,只见陆之山立掌为刀,格在他的手腕上。
第14章 最重要
“陆之山,你……你想干什么?”苏川谷欲要抽出双手,但少年的掌风如游鱼一般,追着他的手,一掌掌劈下去,钻心的疼。
苏川谷踉跄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少年,几乎要怀疑,他究竟是真瞎子还是装的。
月光下,少年长身玉立,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阵阵的冷从他身上弥散,冷意所及之处,令人不寒而栗。
陆之山几乎是下意识地击出这几掌,熟悉的内力在他身体里盘旋,他的经脉随之一寸寸暖起来。
无数的影子随着内力的流转在他脑中掠过,蝴蝶扑扇翅膀飞去一般,他仿佛置身于一处血海尸山中,滚烫的血从地上铺满的尸体上流出,他独立于此,手中饮血的剑发寒。
他有些恍然,手心一阵麻意,忘了自己究竟置身何地,耳边苏川谷仍在咆哮。
“陆之山,你敢打我?”苏川谷被一个瞎子打得连连后退,若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搁?他瞧着陆之山,从怀中捏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极快地将银针抛出。
黑夜里,银针针尾闪着几乎看不出的银光,直直地往陆之山面门上射去。
苏祈春躲在陆之山身后,一眼瞧见那闪着银光的针尾,抓紧陆之山的后背大喊,“山哥哥小心!”
一瞬之间,银针的动作仿佛被放缓一般,陆之山神色不动,只是轻轻一挥手,像在做一件极其自然的事,轻而易举地就捏住了那银针。
银针安然地夹在陆之山的两指之间。
苏川谷见自己的阴谋没有得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着,边退边不忘骂骂咧咧地说:“陆之山,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姓陆,你住我家还敢打我?你等着!”
听着苏川谷这般不讲理的话,苏祈春从陆之山背后走出来,反驳道:“苏川谷,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是山哥哥,是我们的亲人。”
苏川谷一转身跑得没影儿,冷风呼啸着,苏祈春嘟着嘴,回身去看陆之山。
许是被银针吓到了,陆之山摊着双手,低着头,像在想什么。
“山哥哥。”苏祈春握住陆之山冰冷的手腕,皱皱眉,“山哥哥,快进屋吧,你都冻僵了。”
苏祈春的话语里满是心疼。
陆之山心间一动,缓缓抬头,正对着苏祈春的方向。
苏祈春挽着他的胳膊,带他进月雪阁,月雪阁中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苏祈春的声音,苏祈春昂着头,眼睛亮亮的,眉飞色舞一般,说起方才的事,眼里都是崇拜。
她兴冲冲地说:“山哥哥,没想到你还会武功,真厉害。”
她从前只在话本子里见到过大侠,听说过武功,要说看见,这还是第一次。
那一幕幕场景像篆刻在她脑海里一样,她也因此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一招破万钧。
陆之山握紧发麻的手,有些茫然,他曾想象过很多种自己的身世,但他竟没想到自己会武功。听苏祈春说会武功的都是大侠,那也许自己失忆之前也是个锄强扶弱的大侠客。
夜风吹起脑后的布带,也吹走些许阴霾,陆之山瞬间轻松下来,又听到苏祈春说:
“山哥哥会武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纤纤很开心。”
陆之山想不通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他纵然会武功,也不过是个瞎子,又有什么用呢?
苏祈春继续说:“山哥哥有武功,就没人敢欺负纤纤了,纤纤知道山哥哥一定会保护纤纤的。”
陆之山微微笑,不知可否。
“最重要的是——”苏祈春在屋门前停下脚步,扭头去看陆之山几近透明的侧脸,她认真地说:“最重要的是,山哥哥可以保护自己了。”
“以后没人敢欺负山哥哥了。纤纤好开心。”
陆之山的指尖颤了一下,发麻的手心像失去知觉,他僵硬地侧过脸,那股微苦从鼻尖蔓延到心口。
“山哥哥。”苏祈春声音变得很轻,陆之山耐心地听。
“纤纤要回去了,明天山哥哥一定要等我。”
陆之山点头,扭身对着苏祈春离去的方向。
没有叮当的铃声,只有轻快的脚步踏在如霜月色下的碰撞声。
在风里,陆之山能听到很远之处的声音,因此他站了很久才离开。
一连几日,不论多晚,青松树下,总能见到一抹白色的欣长身影,他久久地伫立在那,等到夜霜落满双肩,圆月泛出霜似的白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便会从岑黑中出现,一团雪儿似的,扑到陆之山身上,熟捻地挽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