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眼伤那么严重,不换药怎么行?
  她的手放在门环上,几次想去拍门,可她又想到:“山哥哥没有等她……”
  她站在月雪阁门口想了很久,风吹得她身上的汗都干透了,她有些冷,双手环抱着自己,一步步往回走。
  茯苓拿着件氅衣跑过来,见着苏祈春失魂落魄的样子,将氅衣披在她身上,安慰着说:“女郎,你看,就说不让你来吧,这么晚了,人家肯定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弄。”
  苏祈春眼睛垂下来,双肩躲了躲,躲过茯苓的手,风呼呼地吹着她,吹得她眼都睁不开了。
  “女郎,你这是干嘛?”茯苓手里拿着氅衣,有些不解。
  苏祈春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短短的,瘦瘦的,像星子像灯光,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忽地转身,没命地往回跑。
  冬日凛冽地风夹杂着茯苓的话缠绕在她耳边,她鼻子有些酸,但却大声地说着,“山哥哥一定还在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你怎么知道?你别傻了,人家都睡觉了。”
  “我就是知道!”苏祈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知道,但她就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知道。
  就像树木向阳而生,太阳东升西落。就是会这样,就是要这样。
  苏祈春再次站在月雪阁前,青松依旧孤独地昂立,她深吸一口气,发亮的眸子充满忐忑。
  她抬起手,握住门上的铜环,手微微攥紧,泠泠的月光照出她发白的唇色,她咬咬牙,用力地按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闷闷的敲门声,反而是吱呀一声,门开了。
  苏祈春一瞬间,像是跌进了雪里,厚厚的一堆雪,少年身上独特的冷意发寒,冰得苏祈春打了个冷颤。
  陆之山往后退一步,微苦的味道比以往更重了些,只是今日,他没有听到铃声。
  没有铃声,他还以为不是她呢。
  苏祈春稳稳地站好,有些娇羞地低着头,望着陆之山的鞋尖,像在自言自语,“山哥哥。”
  陆之山耐心地听着苏祈春的话。
  苏祈春想了想,抬起头,凝视着月光下陆之山微冷的脸,“山哥哥,纤纤还以为你没有等我呢。”
  苏祈春有些委屈,鼻子酸酸的,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耳边的风声很大,但陆之山还是听出了苏祈春话语中的难受,他浓黑的眉毛皱起,喉咙里有些什么话想要冲出来。
  “啪嗒”一滴豆大的泪珠掉下来。
  陆之山的心像被烫了一下,他伸出手,犹豫着。
  “山……”苏祈春话说到一半,便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凑近她的脸颊,拭去她面靥上的一颗泪珠,动作轻轻的,柔柔的,像清风吹过湖面。
  苏祈春望向陆之山,他蒙着白布的双眼看不出表情,但他的眉却是在皱着的,像是很心疼。
  “山哥哥。”苏祈春抓住陆之山的手腕,抹了抹眼泪,“走,我给你换药。”
  陆之山就这么被这个妹妹抓着往前走,风吹在两人身上,苏祈春身上沾染的药香被吹散,只剩下那点微苦。
  他突然很羡慕真正的陆之山,羡慕他有这么一个好妹妹。
  觉明院,心正庐,一灯如豆。
  陆之山坐在圈椅上,眼上的白布已被揭开,露出发青的眼睛,昨日敷的药草已变得发黑,软软的一滩糊在陆之山的脸上,看上去颇为骇人。
  苏祈春咬着唇皱着眉,将那一滩发黑的药泥取下扔在一边,又擦干净眼皮上的青痕。
  “山哥哥,你睁开眼试试?”
  苏祈春将灯放在稍远的地方,陆之山极缓地睁睁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苏祈春不甘心,拿手在陆之山眼前晃晃,陆之山的眼珠一动不动。
  最后,苏祈春有些泄气,她喃喃自语,像安慰像惋叹,“药要多用才有效。”
  陆之山缓缓地闭起眼,心里有些淡淡地冷。
  苏祈春拿好药回来,走到陆之山身边,小手掰开他的眼睛,轻车熟路地将药水倒进去,一边倒一边说:“山哥哥,我往后都要跟着爹爹去怀仁堂出馆,所以以后我只能每日夜晚回来再给你换药,你可要记得等纤纤。”
  说着,她嘟起嘴,撒娇一般,“你要是不等纤纤,纤纤一定会生气。”
  陆之山很想问,纤纤生气了会怎么样?
  苏祈春好像真的听到了陆之山的话,回道:“纤纤生气了超级可怕,会大哭,会不理人,还会变得很凶。”
  陆之山心里问:有多凶?
  苏祈春歪头想了想,灯火照得她眼底亮晶晶的,“纤纤凶的时候就像小老虎一样,特别可怕。”
  陆之山淡笑。
  苏祈春上好药,重又拿出一条白布小心地缠好,一切弄好后,她凑到陆之山的耳边,声音裹在嘴里,闷闷的,“所以山哥哥一定不能不等纤纤。”
  陆之山脸颊转向苏祈春,认真而又忐忑地点点头。
  他突然觉得,他永远不会不等纤纤的。
  第13章 见不得
  茯苓在院里看着药炉,心里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往心正庐那边看,心虚又害怕。
  她家小女郎是个乖巧可爱极好心肠的人,但又格外地认死理儿,她要是知道她压根儿没和陆之山说,指不定会生气成啥样。
  她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
  不过这事儿倒也不一定会被发现,陆之山是个瞎的,还是个哑的,什么都说不了,那这件事自然也没法儿和苏祈春说。
  想至此,茯苓的心总算安稳地落下来。
  “砰”地一声,心正庐的门被风吹开,摇晃着撞向两边的翠竹影上。
  茯苓站起身,只见心正庐内亮着昏黄的灯火,小女郎和少年从一片亮光中走出,小女郎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少年则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地听着。
  有一瞬间,茯苓有些晃神,只觉这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少年清朗俊秀,女郎娇俏可人,站在一块儿,十足十地般配,百分百地登对。
  小女郎引着少年从光亮中走到光亮中,少年系于脑后的白色布条随风而荡,茯苓像被刺了眼一般抖了一下,摇摇头,心里想着:说到底还是个又瞎又哑的残废,怎么能和她家的小女郎相提并论呢?
  “茯苓!”苏祈春唤着茯苓的名字。
  茯苓回过神来,望向苏祈春,三两步跑过来,“女郎,这么冷的天气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屋吧。”
  苏祈春冻得鼻尖都红了,呵出去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她摇头,脸上挂着笑,“要送山哥哥回月雪阁。”
  茯苓一听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陆之山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但连回家都不能一个人回,又瞎又哑,连路都不认识,还要妹妹送。
  茯苓自认若是她自己有个这样的表哥,定然敬而远之,但苏祈春却偏偏一点都不嫌弃,反而更加照顾他。
  这一点茯苓着实想不明白,但转念间,茯苓回忆起苏祈春从前照顾她们这些生病的侍女时的样子,心下又有些豁然开朗。
  “女郎,不然我替你送陆公子回月雪阁?”茯苓提议。
  风卷起苏祈春的裙裾,苏祈春的头发被吹散,连着眉尾都染上一些冷冻的红,她想也没想,出声拒绝。
  “我要自己送山哥哥。”
  茯苓就知道她家女郎是个倔强的性子,也不多劝,只是牢骚一句,“多冷啊。”
  苏祈春打了个哆嗦,挽住陆之山的胳膊,仰头望他,眉眼弯着,“茯苓,快去替我拿件氅衣,好冷,就这几步路我来送山哥哥。”
  茯苓“哎”了一声,转身回屋去拿衣服,心里感叹着她家女郎就是心肠好。
  陆之山脸上的冷稍稍褪了褪,嘴角极轻地翘起来,他低头对着苏祈春的方向,耐心地听着苏祈春的絮叨,听到她话语里被风吹抖的声音,他又会皱眉,像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妹妹。
  苏祈春裹上厚厚的氅衣,雪白的领子围在她的脖颈上,衬得她粉嘟嘟的脸格外清丽,她抓着陆之山的手腕,踏在月光照下的清辉上,一大一小两条影子相互挨着,其乐融融。
  路虽不长,但苏祈春小嘴却没停过,硬生生地说了一路。
  无论何时她扭头去看陆之山,总能看到陆之山低头聆听的样子,是以虽然陆之山一句话没说,但苏祈春就是觉得陆之山有在好好听,就会觉得格外地安心。
  陆之山口不能言,眼不能看,但耳朵却格外聪慧,他忘却了太多的东西,听苏祈春讲的所有事他都觉得有趣,觉得苏祈春口中的事一定是很美好的事。
  他常听着听着心便会热起来,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捧起来,呵了一口热气一般。
  苏祈春今日去了怀仁堂,便说起许多跟病人有关的趣事,陆之山听得嘴角微微笑。
  快到月雪阁时,苏祈春声音渐渐低下来,飞快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风吹得氅衣上的雪白领毛翻飞。
  陆之山耐心地等着苏祈春说完,在月雪阁门口站定,面对着苏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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