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小厮笑道:“都摸了一个时辰了,还没摸到,那东西明明在他身后,他可倒好,偏偏往身前摸,看看,这么久了,那东西都被松针盖住了,这下看他怎么找,他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说完,一群人都笑起来。
  又一丫鬟打断他,正色道:“你可别说,一会儿让阿庆听到了,罚你。”
  “怕什么?阿庆这几天被陆老爷叫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再说,陆老爷都不关心这个瞎子,我们又怕什么?”
  余下众人听了这话,默然没有吭声,像是早就了然其中厉害。
  苏祈春皱皱眉头,她竟不知,月雪阁是这样的,陆之山被这样对待。
  她本来因为苏知辛拒绝她,她心里就觉得委屈,到了这儿,见到他们这样欺负人,更觉得气愤,她忍不住出声道:“你们几个是要造反了么?”
  一直到苏祈春说话,这几个丫鬟小厮才惊觉背后有人,由此可见不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他们见到是苏祈春,连忙跪下求饶,“女郎饶命。”
  苏祈春很少凶别人,是以一旦发火就用力过猛,整张脸都憋得红红的。
  “哼。”苏祈春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一字字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这样,我就罚你们每人挑一百桶水。”
  苏祈春这话一出,把这些看热闹的人吓得够呛,不停求饶,“女郎饶命啊!”
  “你们好自为之!”苏祈春撂下这句话,转身往月雪阁走,再望见陆之山时,陆之山已经站了起来,青松树下,他神情淡然,不喜也不悲。
  苏祈春瞧着他,心里难免有些可怜与心疼,她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抓起他的手腕,四指搭上去,耐心地听着脉搏一点一点地动。
  不知过了多久,落下的松针慢慢地也在苏祈春的肩头盖上了薄薄的一层,月雪阁中的丫鬟小厮也都逐渐退下,一声长又轻的声音缓缓落下,苏祈春摇摇头,放下了陆之山的手,兀自在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陆之山皱了皱眉头,耳边铃铛的余音寂寥,他也因此觉得冷岑岑的。
  这个小女郎,又怎么了?
  如今他已知晓自己的身世,自己并不是她的表兄,他可得小心点儿。
  茶水凉,人心更凉。
  苏祈春看着陆之山呆呆的样子,心里又窜上一阵生气来,别人在笑话他,他为什么不反击,他不是很凶么?
  她还忘不了,她初见陆之山的时候,陆之山凶巴巴的样子。
  苏祈春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她眨了眨眼,语气颇不好惹,“你方才在找什么?”
  陆之山脸色僵硬了一瞬,摇摇头,像是在说,“没什么。”
  苏祈春才不信,反而更生气了,“你骗人,你在找什么?快说!”
  陆之山还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苏祈春瞬间委屈极了,生气极了,爹爹欺负她,陆之山也要欺负她,人人都欺负她,为难她。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啪嗒啪嗒地掉了好多好多眼泪,对着陆之山吼,“我不跟你玩了!”
  苏祈春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面跑,既然都要欺负她,她就再也不理这些人了。
  可她却没想到,陆之山拉住了她,还递给她一张手帕,帕子上还有隐隐的淡红血迹。
  眼泪渐渐散去,她逐渐看清帕子的形状,这帕子,好熟悉。
  她指着这帕子,抹抹眼泪,抬头问:“你就是在找它?”
  陆之山眉心微动,为了不让苏祈春再哭,他不得不承认。他翻开苏祈春的手心,慢慢地写,“那日你走了,帕子忘拿了,我将它洗了洗,很香。”
  苏祈春紧盯着陆之山,看他浓浓的眉毛,密如鸦羽的眼睫,忽地觉得,她的山哥哥更好看了,那些嘲笑他的人真是有眼无珠。
  对,就是有眼无珠!
  她把帕子攥在手心,心里暖暖的,总算有个人还会把她放下心上,她因此很安心。
  她开心地挽住陆之山的胳膊,笑着说:“山哥哥!”
  陆之山低下头,面对着她声音来的方位,皱皱眉。
  苏祈春又喊:“山哥哥山哥哥!”
  她娇嗔一般,声音甜腻腻的,活活要把人腻死。
  陆之山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苏祈春是什么意思,他在苏祈春手心写:“喊我做甚么?”
  苏祈春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她大笑着说:“就想叫山哥哥,就要叫山哥哥。”
  陆之山更不懂了,他不知道苏祈春是什么意思,但从苏祈春的笑里,他却也能感受到,这个小女郎真的很开心。
  苏祈春笑得眉眼弯弯,她伸手扶去陆之山肩头的松针,声音变得软软的,“山哥哥,以后我每天都来给你看病,风雨无阻,绝不失约。”
  第12章 就知道
  夜色昏沉,大路上的灯火渐渐暗下来,怀仁堂内,苏知辛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松弛的眼尾似被沾染上倦意,懒懒地垂下。
  苏川柏两兄弟趁着人多时偷偷溜了,此时人影都不见,倒是苏祈春一直坚持着,在他身后端正地坐好,手里握着毛笔,一撇一捺都全心全意。
  苏知辛站起身,身后的小人儿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些焦急,眉头都皱起了。
  “想回家了?”苏知辛见着苏祈春着急的样子,摇头笑道,他本不许苏祈春来怀仁堂染头露面,可这小丫头偏偏偷溜了出来,一来就赖着不走了,他是着急也没用,事已至此,只能将就让她在这里待了一天。
  到底是父女,他见苏祈春可可怜怜的样子,心里也心疼。
  若是无事,苏祈春甘愿在怀仁堂治病救人,呆到多久都可以,但她心里还记着陆之山的眼伤,今日她偷溜过来,也未和陆之山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等她?会不会先睡了?
  她答应陆之山要每日为他敷药的,既是说过的话,那便永远都算数,永远都要做到。
  可今日,天色已黑,她还没回去,也不知陆之山睡了没?茯苓有没有把话带到?
  苏祈春脸望着苏知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眉头越皱越紧,“爹爹,我想回去。”
  她巴巴地望着苏知辛。
  苏知辛感叹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总归是恋家的,他摆摆手,道:“那就回去。”
  话刚说完,苏知辛身前便旋起一阵风,,再抬头时,小小的人影已不见踪迹,彻底隐入黑暗。
  苏祈春一路跑着,她抬头瞥了眼月亮,那月亮又大又圆,圆盘一般挂在天上,她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时间,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她怕,她好怕陆之山没有等她。
  他的眼要每日敷药的。
  苏祈春越想跑得越快,在路上连着摔了好几个跟头,脸上的面纱被树枝扯掉,一边的面靥被划破一个口子,火辣辣的疼。
  茯苓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少年,白衣胜雪,正在感叹是谁家的小公子呢,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女郎。
  “女郎,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了?”茯苓指着苏祈春脸上的伤口,身上的一团污泥,皱起了眉。
  苏祈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回答茯苓的话,赶忙问:“你和山哥哥说了吗?”
  “说……”茯苓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何事,又见苏祈春着急的眼神,心下一急,骤然想起今早苏祈春走时嘱咐她的话,“说了啊!”
  茯苓瞧着苏祈春的样子,便不敢说真话,她真怕说了真话,苏祈春会打死她。
  果然,听了茯苓的话,苏祈春松了口气,她抚着胸口,顺着气,喃喃道:“还好还好,那山哥哥应该还在等着我。”
  茯苓有些心虚,试探地问:“女郎,今日天色已晚,不然明日再给陆公子敷药?”
  苏祈春立马摇摇头,“不行,山哥哥的眼要每日换药的,而且”苏祈春的眼变得很亮,“这是我答应他的事。”
  茯苓心里连连叫苦,他都不会说话怎么就答应他了?
  苏祈春将手中的面纱塞到茯苓手里,望着月雪阁而去。
  茯苓在后面追着,“女郎,这么晚了……”
  “山哥哥在等我呢。”
  茯苓站在原地跺跺脚,心里叫苦不迭。
  苏祈春提着长长的裙裾奋力跑着,周遭岑寂,只有苏祈春的脚步声。
  她跑到月雪阁前站定,脸颊上因为太热而染上了些薄红,额上也汗涔涔的全是汗水。
  月雪阁一片静谧,牌匾旁的灯烛亮着,隔着窗纱透出些淡黄色的光,清晨初升的辰光一般,幽幽地照在墨底金字的牌匾上。
  苏祈春抬起小手,准备去敲门,却在门缝间瞧见了空无一人的院落,孤零零的青松立在院内,池子中泛着波光的水照出它的倒影,以及月亮的影子。
  苏祈春脸往门缝上贴了贴。
  院子尽头的屋子看上去一片黑暗,仿佛和这黑夜融为一体,黑黢黢的,静悄悄的。
  天上忽地起了一阵风,吹得青松树树叶沙沙作响,苏祈春身上一阵阵的冷,她咬紧下唇,可怜地想:“山哥哥今日还未换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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